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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煓梓-【羽夢館系列之三】秋繪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12:38 PM     標題: 煓梓-【羽夢館系列之三】秋繪

  冷眼看著面前這俊美邪魅的男子,秋繪一點一滴找回遺忘許久的記憶──  
  七歲那年,她隨著奶娘到"普寧寺"進香,卻遇上一個邪氣的少年,  
  他不但舉止無禮,還對她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,  
  在那之後,她失去了生命中極為重要的兩樣東西,  
  並且從此陷入一個又一個的虛幻夢境,醒來後又幾乎忘得一乾二淨,  
  唯一未被完全抹去的是夢中男子好聽的嗓音……  
  她想起來了!眼前的他就是那個奪走她聲音與記憶的人!  
  慕容璽愛極了秋繪冷漠高傲的表情,  
  她那宛若仙人般的氣質更是挑動了他蟄伏的慾望,  
  曾經,他為了不讓別人有搶走她的機會,而對她施咒,  
  如今,他屬於她的還給她,她卻仍倔強的不願開口,  
  不過無妨,他終會讓她知道──  
  他是她生命中的主宰,夢裡夢外皆然!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12:39 PM

楔子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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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邪魅的影子映入窗欞,月光被飛過的燕鳥打落,點點鋪散在寬廣的庭院上。時正秋中,該是開始邁入陰冷的季節,可在這楝華美的豪宅中,卻完全感受不到秋的信息,反而盈滿了春意。  

  忽地,滿庭花葉突然開始繽落,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詭譎的味道,蟄伏在黑暗深處的魅影,和冉著紛飛的花瓣奔馳在不見底的深夜,蠢動人心,帶出起伏。  

  又,遠處傳來振翅的聲音,梟鳥轉動著火炬般的眼睛,凝視窗欞內的動靜,床上原本安靜的身影,彷彿感受這夜的魔魅,悄悄伸展了修長的手臂,撐著雙掌一寸一寸的爬起。  

  「呵,時候到了嗎?」男子牽動著嘴角,半伏在床褥上,飄散的長髮,在月的照耀下泛出火光,宛若男子裸背上突出的紅色塊印。「別緊張,我會想辦法讓你出來。」男子承諾,此時男子背後的血印忽地轉成青紅,通過他暢流的血脈轉至他的胸前,那突來的熱,讓男子險些招架不住,遂發出動物般的低吟。  

  「稍安勿躁,我說過一定會讓你出來,急什麼?」男子支撐著起伏的胸膛,安撫他體內的野獸,鮮紅色的血塊倏地褪去,留下平整堅實的皮膚。  

  男子撫著胸前的肌紋,融合狂野的心跳,抬起如炬般的眼睛眺望遠方。夜,已經開始它的狩獵。  

  野獸,即將出籠。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1:16 PM

第一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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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詭異;實在是太詭異了。  

  「羽夢館」的僕役們面面相覷,不安地注視著停在中庭的黑色轎子,每個人都不敢說話。  

  「我們是來迎親的。」說話的男人遞上一紙狀子,羽夢館的總管接過一看,上頭果然是老爺子的字跡。  

  「各位請稍等,小的立刻通報。」總管小心翼翼地回話,男人冷漠地點點頭不再說話。  

  總管汗流浹背的往內院走,離去的同時瞥了迎親隊伍一眼,渾身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。  

  黑色的轎子,黑色的轎簾,就連抬轎子的轎夫身上的衣服也是黑的,整個隊伍靜得不出任何聲音,而且也不似一般迎親隊伍在大門等候,而是直接衝入中庭,一字排開。  

  駭人的氣勢,詭譎的排列,總管看不懂他們的卡位方式,但直覺這是一種陣法,只是不知道是分屬於哪一個門派罷了。  

  總管越想越害怕,不明白老爺子為何將秋繪小姐許配給這樣詭譎的人家,雖說羽夢館嫁女兒的方式個個特別,但還沒像這回這麼奇怪過,尤其秋繪小姐又不會說話,萬一發生了什麼事,恐怕連求救都成問題。  

  只是怕歸怕,總管還是沒敢耽誤,手裡握著東方老爺親手允諾的婚狀,直入內院敲打秋繪的房門,咚隆的敲門聲,在空曠的院子中顯得格外刺耳。  

  這是羽夢館這一年內所辦的第三樁婚事,每嫁出一個女兒,院內的笑語就跟著減少,清冷的氣息相對的也會多增加一些,直至安靜無聲。  

  察覺到這股冷清,總管不禁歎了口氣,環視四面緊閉的門扉,默默地想,這羽夢館是依據老爺子的夢境造的。夢見仙女贈衣的老爺,當時正苦於思索織坊的建造方式,徘徊於南北長、東西窄的傳統建築與四邊等長的北方建築之間,可經過了那一場夢之後,老爺子毅然決然採用北方建築,為他未來四個千金做準備,也因此才有今日四門相望的建築格局,因為老爺子不希望他的女兒們相隔太遠,最好是一開門就見到彼此,即使吵架都好。  

  唉,現在他終於能體會老爺子的心情,總管想。以前夏染小姐尚未出嫁的時候,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總嫌麻煩,看不慣冬舞小姐和夏染小姐一天到晚吵。如今倒好,春織小姐嫁型襄州,夏染小姐嫁去西北,就連冬舞小姐也早在一個月前出發至西北,說是要帶回夏染小姐,不讓她嫁到那個鬼地方受苦。可她忘了一件事,這樁婚約是老爺子親口允諾的,就算她是羽夢館的當家,也無法改變這事實。  

  想到這裡,總管搖搖頭,又是一聲重歎。當家難為啊!除了得精於算計之外,還得時時刻刻為家中成員的福祉做打算,瞧他這會兒不正因此而左右為難嗎?  

  冬舞小姐不在家,老爺和夫人又出外雲遊去了,他這個做總管的,縱有萬般不願,還是得擔負起代理當家的責任,應付外頭那一票前來迎親的詭異隊伍。  

  「秋繪小姐,您聽到我的敲門聲了嗎?」久等不到對方回應,總管乾脆出聲詢問,猜想她八成又在畫圖。  

  果然,房裡頭的秋繪的確在畫圖,手裡拿著蘸著赭色墨汁的毛筆,緩緩地下筆描繪,理都不理外頭敲門的總管。  

  總管的門敲急了,氣也歎光了,萬不得已只好決定擅自闖入。  

  「秋給小姐,您不來應門,小的只好自個兒開門了。」語畢,總管又在門前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反應,看樣子也只有硬闖了。  

  手裡緊緊握著婚狀,羽夢館的總管把門推開,擔心秋繪萬一要是在做其他私密的事,將會很尷尬。所幸,秋給能做、且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繪畫,此刻她毫無例外的又是低下頭凝神描繪夾擷的圖案,今天她畫的是一頭野獸;一頭不存在於世上的神奇怪獸。  

  「秋繪小姐,抱歉打擾您作畫,可是小的實在有要事稟報,還請見諒。」總管話說得十分客氣。按理說他在羽夢館做事少說也有二十年了,沒理由這般生疏。可在面對秋繪的時候,總是熱絡不起來,大概與她冷漠的性子有關。  

  「什麼事?」秋繪停下筆以手語問道,微微蹙起的柳葉眉柔美得宛若春風中搖擺的楊柳,豐腴的面頰上卻印滿了漠不關心。  

  「啟稟秋繪小姐,外頭來了一隊迎親隊伍,說是要迎娶您過門。」總管連忙攤開婚狀。「這是老爺子親筆寫的婚狀,請您過目。」  

  總管恭恭敬敬地把婚狀遞上,秋繪接過婚狀瀏覽了一下,隨後把它擱在一旁,拿起原先的畫筆,繼續描繪她的野獸。  

  總管見狀面露為難之色,他明白秋繪在作畫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,可事出突然,事態又緊急,再怎麼說她也該有所反應才是。  

  「秋繪小姐,不是小的想催促您,可是對方的迎親隊伍現下正在中庭候著,您好歹也給小的一、兩句指示,我也好回話。」眼見秋繪一副不干她事的模樣,總管的口氣不禁著急起來。  

  「別理他們。」秋繪的確給了總管指示,可卻是輕描淡寫的幾個字,這可急壞了總管,外頭那一群烏漆抹黑的迎親大隊可不會接受這樣的答案呀!  

  「秋繪小姐,這怎麼能不理呢?老爺子許下的婚狀您也看到了,何況迎親隊伍也到了家門口,您就算來不及準備也該親自跟對方說明呀!如此不聞不問,叫咱們做下人的,怎麼應對呢?」總管軟硬兼施地勸說,然而秋繪還是不為所動,照常畫她的。  

  「秋繪小姐」  

  「你以為把我丟在一旁置之不理,我就會放棄了嗎,繪兒?遊戲才正要開始呢!」  

  就在總管準備卯起來和她講道理的當頭,秋繪耳邊突然傳來一陣低笑,冉和著輕柔嘶啞的男音,宛若悠揚的絲竹之聲,貫入她的耳膜,使她猛然抬頭。  

  這聲音……她曾聽過!  

  「怎……怎麼了,秋繪小姐,您怎麼突然抬頭?」被她突兀的動作嚇著,總管忽然變成口吃,連迎親隊伍在外候著的事也給忘了。  

  「有人在說話。」秋繪以手語比道,同時轉動優美頸項,尋找空靈的影子。  

  「小的是在跟您說話啊!」總管給弄糊塗了,他嘴張得這般老大,汗又冒得這麼急,她都沒瞧見嗎?  

  「不是你,是別人。」秋繪索性站起來找。  

  「別人?」總管更不懂了,這房裡除了他和她之外,哪來的別人?  

  「有一個男人在跟我說話。」而且這個男人的聲音很熟,她好像在哪裡聽過,可就是想不起來。  

  瞧見秋繪比劃的手語,總管不由得哀歎,這三小姐該不會又發燒了吧!  

  「秋繪小姐,這房裡除了咱們兩人之外,沒有第三人,您是不是又犯風寒,燒壞腦子了?」他在心裡大喊阿彌陀佛,祈禱她千萬別真的在這時候發燒。  

  「不是。」秋繪以手語冷漠地答道。「真的有一個男人在同我說話。」  

  「可是秋繪小姐——」  

  「終於察覺到我的存在了嗎,繪兒?」  

  正當她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時,那聲音忽又出現。  

  「別急,我就要來找你了。」  

  別急,我就要來找你了!  

  這聲音、這語調,宛如咒語似的直撲秋繪的腦門,瀰漫她的眼睛。剎那間,她身旁的景象驟變,原先掛滿了布幔、夾擷絲料的房間漸漸褪化為蒼白,總管驚惶的嘮叨聲辭去了清晰,慢慢轉為模糊,有關她生命的一切,似乎被一片不斷趨近的白霧吞噬殆盡,留下她空虛的靈魂,兀自站在一片空茫之中。  

  這是怎麼回事,為何她會一個人站在一片白霧之中?她的房間呢?羽夢館的總管呢?都到哪兒去了?  

  秋繪相當疑惑,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身在夢境,這情形就跟她每每出現的噩夢一樣教人害怕。可她已學會不去害怕,自小她就被夢境圍繞,早已練就一身鎮定的功夫。  

  鎮靜下來,這只是夢,一會兒就會清醒。  

  秋繪這般告訴自己,用最沉著的態度去面對四周環繞的濃霧。她相信過不了多久這些濃霧便會散開,然後她就能清醒,把夢境中的一切忘得一乾二淨。  

  她像尊莊嚴的觀音雙手交握於腰際,等待清醒的時刻來臨,濃密的白霧果然如她想像般散開,發射出藏於其後之耀眼光芒。她朝著那道光走去,才跨出第一步,不期然碰見一片黑暗。  

  四周的景色竟然又變了!原先那道光迅速退至天的角落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看不見的黑暗。  

  她……又陷入另一個夢境了嗎?這個夢究竟想把她帶到哪裡去?  

  儘管秋繪的腦中全是疑問,她還是斥令自己不得驚慌,鎮靜下來面對詭異的夢境。只是,當她才作此決定,她身旁的黑暗竟又開始移動,包裹她婀娜的身影,飄浮在半空之中。  

  這分明是頂轎子,原來她正處於一頂四壁全黑的轎輿裡!  

  雙手撐住黑色的轎壁,秋繪盡可能地穩住自己搖晃的身子。她不知道她是何時入轎的,更無從得知抬轎的人來自何處,她只知道,一般的轎夫絕不會有他們的腳程及臂力,這轎子的抬法,宛如踏上雲端一般輕盈,卻也引發一股強烈的震動。  

  她依舊擋住漆黑的轎壁,無法預測這股震動何時才會停止。她的夢境向來詭異,可更詭異的是她總是會忘記,就好像有人故意不讓她記得似地徹底消除她的記憶,徒留下一股熟悉的感覺。  

  「繪兒,記起我了嗎?」  

  當她在感覺的邊緣徘徊之時,她耳邊又傳來先前男子的聲音,像是撥弄琴弦的撥子,挑彈她的記憶。  

  「呵,時候果然到了。」  

  男子頓了一下。  

  「來吧,到我身邊。」  

  就如同白霧繚繞時一般突然,黑色的轎輿停止了它韻律似的舞動,像朵靜止的蓮花將轎子扎根在一片悠然的水色之中,以優雅的姿勢靠岸。  

  坐在轎內的秋繪,全然不知她到了何處,四周仍是一片黑暗,無聲無息的像是另一個世界。  

  倏地,轎簾被掀起,刺眼的光芒透過轎簾的空隙擊潰轎內岑寂的世界,引天際的光,趕走黑暗的詛咒。  

  「小姐請下轎。」掀開轎簾的男人彎下腰,用最恭敬的態度催促秋繪走出轎子。  

  秋繪依言下轎,才剛踏上堅實的土地,那催促她的男人就不見了,留下她一個人面對滿園的春色。  

  她眨眨眼,環視四周的一切。她沒忘記現在是秋天,該有轉紅的楓紅,或是飄落的殘葉。可是現時映入她眼簾的,非但沒有常理中的景色,反倒開滿了杜鵑、粉桃等春季花朵,更甚者,這園子還植滿了唐土不易見到的花朵,一種來自難波國的珍貴奇花。  

  好美!  

  被眼前罕見的美景吸引,秋繪不禁朝那些開滿珍奇花朵的樹叢走去,這種花朵形似朝陽,花開五瓣,中央有高聳的花蕊,往往集眾而生,或垂或挺,或小或大,完全看品種決定。  

  秋給不曉得院中有些什麼品種,但她知道自己已經被眼前的美景完全吸引,陶醉在不知名的芳香之中。  

  她撿起掉落的花瓣,蠱惑於手上那粉透的光澤,腦中不自覺地想起夾擷的圖案。她撥弄著花瓣,花瓣被一陣輕風吹散,像道粉色的光,射在曲橋上方的塑像上,引起她的注意。  

  她毫不遲疑地走近,卻在看清塑像的時候愕然倒退一步。  

  這不是她稍早畫的野獸嗎?她試著記起,卻老是記不清的圖案。  

  這是夢,這一定是夢!  

  看見這塑像,秋繪更為肯定。因為只有在夢中,她才能清楚地看見塑像的形狀,數不清有幾百次,她試著在清醒的時候將它的樣子描繪出來,可無論她再怎麼努力,也無法將它的形狀烙畫在白紙上,所以這一定是夢……  

  「這不是夢,繪兒。」  

  一道低沉的男音恰巧在這個時候響起。  

  「你所看見的塑像的確就是我教的聖獸,也就是你費盡心力卻老是捕捉不到的影像。」  

  ***  

  在她的夢裡,一直出現著一個男人。  

  這個男人長得很高,形象很飄忽,聲音很好聽。微笑的時候,四周會泛起光圈,揚袖的時候,群花為之繽紛。他是夢裡的王,可是他從不留下身影,只留下聲線,牽繫夢與現實,使人分不清真偽。  

  他的聲音低沉如嗚鐘,高亢如急琵,每一次輕笑,每一次轉調,都像蝕人心肺的絃琴,流轉千古之音迴盪,震人心撼情衷,每每使人陷入迷惘。  

  他的聲音,是唯一沒有被完全抹去的熟悉,並且化為實體,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前。  

  掛著冰冷的表情,秋繪如菩薩般莊嚴的臉龐上,沒有太多正常人應有的反應。儘管,她眼前的男子異常俊秀;儘管,他那雙微挑的眼睛所揚起的弧度就和她一樣優美,可在秋繪的心中,她在乎的只有他的聲音。  

  他是誰?為何他的聲音顯得如此熟悉,難道他就是夢裡的那個人?  

  「怎麼了,繪兒,你還認不出是我嗎?」在她迷惘的當頭,男子帶著和秋繪完全相反的溫暖表情,綻開一個迷人的微笑,低啞地問道。  

  秋繪直直地看著男子,不想回答也無法回答,她根本不會說話。  

  「傷腦筋,我還以為你已經認出我來了呢!」雖然秋繪選擇沉默以對,可男子一點也不以為意,反倒笑著走近她。  

  「是我的錯,我不該奪走你的聲音。」男子在她面前站定,搖搖頭又說。  

  他的這一句話,立刻改變秋繪臉上的神情,不明白他在胡扯些什麼。  

  「不是胡扯,是真的。」彷彿懂得讀心術似的,男子居然準確無誤地說出她的想法,激起她不信的眼神。  

  「別這樣看著我,繪兒,你會讓我產生罪惡感。」捕捉到她難以置信的眼光,男子放柔了聲音,偏頭說道。  

  「仔細想想,我已經害你做多久的啞巴了呢?十年……或是十一年?」男子伸出修長的手指,撫著她的面頰自問。「我不記得了,繪兒,你還記得嗎?」  

  他笑著問她,俊美的臉龐上泛著天底下最難得的溫柔,秋繪迅速地把他的手打掉,漠然地瞪著他。  

  「別碰我,也別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。」不管對方是否看得懂手語,秋繪用冰冷的手勢回擋他溫熱的觸摸,杜絕他的侵犯。  

  「好莊嚴的繪兒,還是和幼時一模一樣,一點都沒變哪!」男子笑著收回手指,揚起一雙美麗的鳳眼睨著她。  

  「到底現實和夢境果然還是有所差別呀!」男子輕歎。「看來該是讓現實和夢境連在一起的時候了。」  

  他對著她微笑,那笑法就和將揭開謎底的說書人一般暗藏玄機。  

  秋繪不明白他在胡說些什麼,也懶得理會,他刻意隱瞞的玄機與她無關。  

  「胡扯。」不想再和男子周旋下去,秋繪隨意撇下一句話就要離開,而男子也沒攔她,只是在她經過身邊的時候,張開五指,觸點她的眉心。  

  不料,秋繪的身體彷彿中了邪法動也動不了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男子的食指順著她的眉心滑下,在她的兩眉之間釋放出一道白煙。  

  「想起我吧,繪兒。」男子念出一道咒語。「我把該屬於你的柬西都還給你,從此以後,不許你再對我說『不』。」  

  之後,白煙升起。  

  曾經遺忘的童年,在裊裊煙霧中浮現出影子,秋繪冰冷的面孔隨著散開的煙霧,由空中緩緩降落至地面,和記憶中的影像合為一體。  

  那年,她七歲,隨著奶媽上京城裡最大的佛寺「普寧寺」進香,就在那時,她丟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樣東西——  

  普寧寺;京城裡最大的佛院,以精美的佛像雕刻著名。普寧寺中供奉著自各地運來的菩薩、佛陀塑像,最大如高塔,最小的也有半張桌子大小,每日香客往來,誦經聲不絕於耳。  

  南無阿彌陀佛……  

  寺裡的僧尼手裡敲著木魚,口中念著由梵文翻譯而來的經句,將佛陀救世的決心,以最虔誠的方式表現出來。  

  年幼的秋繪,踩著沉穩的步伐走過曦光照耀的長廊,小小的臉龐上端敬肅穆,嫩稚的腳掌,隨著誦經聲一步步前進,珠光色的岐帛,在陽光的絢染下,幾乎泛成天際的光暈,折射她形如菩薩般靜謐的臉。  

  「糟了,我忘了買香!」突來的一聲驚叫,打破這寧靜的景象,愕然止住秋繪前進的腳步。  

  開口喊不妙的婦人,正是來此上香的香客,同時也是羽夢館中負責照顧秋繪的奶娘,此刻她正帶著秋繪前來祈求怫祖庇佑,可偏偏她就是忘了買香。  

  忘了買香,就進不得主殿參拜釋迦牟尼的尊像,也就無法燃香熏衣,拜託僧尼為她家三小姐祈福。  

  於是,她只好彎下腰來,對著秋繪輕聲說道:「三小姐,奶娘忘了買給佛祖熏衣的檀香,這就去大前殿排隊購買,你千萬別亂跑,好好待在這兒等我回來,好嗎?」  

  奶娘小心翼翼地交代年僅七歲的秋繪,深怕她會迷失在這人來人往、香火鼎盛的佛寺之中。  

  「秋繪知道,我一定不會亂跑。」年幼的秋繪點點頭,臉上浮是超越實際年齡的肅靜。  

  「那就好。」奶娘摸摸她的頭,心疼她難以理解的冷漠。這孩子天生就不愛笑,也沒見她哭過,才七歲大的年紀,就有別人十多歲的成熟,想來也真難為她。  

  「可是,奶娘,您要去多久呢?」秋繪抬起一張絕麗清雅的小臉,反問一臉憐惜的奶娘。  

  「不曉得,大約半個時辰吧。」奶娘模稜兩可地猜道。「今兒個的香客多,爭著買香的人不少,方才咱們經過大前殿的時候,不是瞧見大門口排著一條人龍嗎?」  

  秋繪聽見奶娘這一番話,不疾不徐地點頭。  

  「那些都是等著買香的客人。」奶娘也跟著點頭。「所以說,奶娘無法告訴你我何時會回來。」  

  語畢,奶娘以一聲輕歎作結論,但秋繪小小的腦袋中卻裝著不同的看法。  

  「既然奶娘也拿不準何時才能回來,那麼秋繪也不想待在這兒了。」她肅穆地搖搖頭,順手拿走奶娘手腕上掛著的包袱。  

  那是一個很小的包袱,裡頭裝的全是她隨身攜帶的筆墨還有白紙。  

  「秋繪決定到偏殿後頭的庭院去作畫旦,那兒有很多佛像可以讓我練運筆,也好過待在這兒無聊。」她挑高了一雙美麗的鳳眼,覆載著難以撼動的決心告知奶娘。  

  奶娘遲疑了一下,隨後點點頭答應她的要求。別看這孩子不愛說話,拗起脾氣來,可真會要人命呢!  

  「也好,你就到偏殿去畫畫吧,奶娘會盡快回來。」奶娘再一次低下腰摸秋繪的頭。「記住別亂跑哦,今兒個人多,萬一迷路了可不好。」  

  「嗯。」乖巧地點點頭,秋繪以莊嚴的態度回應奶娘深切的叮嚀,保證她會很乖。  

  奶娘這才吐口氣,挺直腰桿兒目送秋繪離去,然後自己也趕緊趨往大前殿,跟人排隊買香。  

  和奶娘分手以後,秋繪移動小小的身體來到偏殿。這偏殿有個好聽的名字叫「拂塵殿」,裡面供奉著達摩禪師的塑像,兩邊的牆壁上繪著有關於達摩禪師生前事跡的巨大繪畫,一是「拈花示眾」,另一邊是「一葦渡舟」,兩者都是在描述達摩禪師說道、解禪的故事。這兩幅壁畫不但帶有神話色彩,用色亦十分斑斕,赭紅色的花朵,看起來好似真花般碩大明艷,且隨時會掉下來一樣生動。  

  匆匆走過繽紛燦爛的花朵,秋繪嚴肅的眼光並未在此稍作停留,她的目標不在這兩片巨大的壁畫,而是偏殿外頭那一群高聳參天的巨佛上,那兒的佛像多是北魏時期留下的作品,極具特色。  

  她拖曳著珠光色的被帛穿越拂塵殿,手中的小包袱隨著她蓮步輕移不住地晃動,一直到一座小型觀音像前,晃動才停止。  

  她蹙起蛾眉,精緻小巧的臉龐堆滿了專注,神情肅穆地看著僅刻有一張臉的雕像,這塑像擁有兩端豐潤的臉頰,挺高的鼻樑,微垂的眼瞼下,鑲著一雙祥和的眼睛,訴說著不可思議的平靜。  

  秋繪當下決定畫它,不僅因為它離她最近最好畫,同時也因為圍繞在它周圍的氣息。  

  她解開包袱,拿出奶娘為她準備好的筆墨及白紙,再從小陶瓶裡倒出幾滴水滴在硯台上,拿起墨條便開始磨起墨來。  

  秋繪磨墨磨得很專心,小小的手險些握不住粗寬的墨條,可在她的決心之下,粗寬的墨條很快投降化成濃稠的墨汁,任由她揮灑。  

  拿起宣州出產的紫毫筆蘸了些墨汁,秋繪攤開同為宣州製造的宣紙,毫不考慮地畫下第一筆,勾勒起觀音像的線條。她的神情專注,如鳳尾般的眼角,在遇著佛光的剎那完全展開,揚起優美的羽翼,翩翩飛舞在她的神形中,久久無法歇息。  

  她是如此的專注,幾乎到達出神的地步,她不停地揮動細瘦的手臂,蘸墨、下筆、再蘸墨,為的就是完成手中的畫。  

  她低著頭細細描繪觀音像的眼神,那鏤空凸起的眼眶,原該注滿空洞的石頭,卻在雕刻師精湛的工藝下,轉變為生意盎然的眼珠,慈悲地注視著天下蒼生。  

  南無阿彌陀佛……  

  不遠處傳來僧尼的誦經聲,配合著主殿內齊嗚的鐘鼓,傳達觀音菩薩無私的慈愛,普寧寺內到處一片祥和。  

  然而,就在此時,一道不知打哪來的陰影,忽然迅速遮去了觀音的眼,扭曲了佛祖的光線。於是,四周空氣丕變,平和的空氣不再吹拂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沉的壓迫感,重重地壓迫著秋繪。  

  好重,四周的空氣好重。  

  秋繪立刻因這突然而至的壓迫而感到不能呼吸,纖弱的手臂亦握不住筆,手指一滑,紫毫筆咚隆一聲地便掉落在地上,沾滿塵土。  

  糟了,她的筆掉了,爹爹送給她的筆掉了……  

  她彎下腰,想把筆撿起來,這筆是她爹爹特地托人上宣州買的,說什麼也不能丟。不料,她才伸出手,那枝筆即落入另一隻比她更長、更有力的手臂。  

  她蹙起眉頭,十分不悅有人跑過來搶她的東西,她討厭多管閒事,同樣地也不希望別人來管她的閒事。  

  「你可真難伺候啊,小姑娘。」在她彎著腰、蹙著眉的當頭,搶走她筆的人突然取笑道。  

  「通常這個時候,一般人不是應該都會說聲謝謝嗎?」那人的聲音有點低,又帶點軟,輕似羽、重如石,調侃的語調惹人嫌。  

  那個人,是一個男孩。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1:18 PM

第二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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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個人,是一個男孩。  

  揚起一雙飛鳳般的眼睛,秋繪冷冷地打量眼前的男人,順著他開啟的裂縫,一點一滴找回原本該屬於她的記憶。  

  她注視著他,審視著他的唇、他的鼻。那總是揚起的嘴角,弧度一樣優美,那宛如刀鑿般的鼻樑,一樣挺直。而他那雙淡透、形狀跟她神似的眼睛,也和那時一樣,透露著一股看不到的邪氣。  

  那個男孩長大了,長成了一個高挑健碩、俊美異常,卻一樣討人厭的男人。  

  「你想起來了,繪兒。」微微偏過頭,男子帶著笑意看著她,柔軟的語氣比羽毛還輕。  

  是的,她想起來了,想起他有多混蛋!  

  「能夠回想的感覺真好,不是嗎?」顯然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,反過來索討她的感激。  

  一點都不好。  

  她用最冰冷的眼神這般告訴他,男子卻笑了,笑容燦爛。  

  「繪兒呀繪兒,你還是一樣難伺候。」男子搖搖頭。「你就不能規規矩矩的跟我說聲『謝謝』,感謝我把聲音和記憶還給你嗎?」  

  這就是她被奪走的兩樣東西。  

  秋繪面無表情地瞪著男子,那俊美飄逸的神情一派自得,絲毫看不出厚顏無恥的痕跡。可惜,只有她知道他是個多卑鄙的男人,而他的卑鄙,早在十一年前就已成形,且深深地影響她住後的人生……  

  十一年前,普寧寺內——  

  「小姑娘,你從來都不跟人道謝的啊?我可是幫忙你撿了東西哦,你好歹也該謝我一聲吧!」搶走筆的男孩,用著既低且柔的矛盾語調,將他的問話推送到秋繪的上空,強迫她抬頭。  

  秋給只好縮回懸在半空中的手,勉強抬頭。  

  「謝謝。」她伸出手,攤開纖嫩掌心,看向多管閒事的男孩,迎視他的眼睛。  

  那是一雙和她一樣美麗的眼睛,只不過她的眼珠子像黑玉一般黑亮,他的卻是淡到幾乎透明,且帶著紅色的光,閃爍著詭異的美麗。  

  而十分湊巧地,那個男孩也在看她,閃動紅光的眼,直直地盯在她小巧精緻的面孔上,一刻未曾放鬆。  

  「我已經跟你說謝謝了,請把筆還給我。」才不管他的注視有多詭異,秋繪仍是攤開掌心,堅持把筆要日來。  

  可男孩的眼睛就是不離開她,照常盯著她看,久久才露出一個微笑。  

  「你長得真像這尊觀音。」男孩神情恍惚地彎下腰,將筆還給秋繪,高大的影子像座大山垂直落下,垂落的陰影覆蓋了整座觀音像,阻擋她的視線。  

  秋繪聳聳肩,對他的評語不予置評,只想他趕快離開,不要阻礙她作畫,她還沒畫夠呢。  

  「你不愛說話,對吧,小姑娘?」只可惜他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,反而把身子壓得更低,完全遮去她的視線。  

  「你擋到我了,請走開。」秋繪揚起一雙眼生氣地看著男孩,她是不愛說話,但那關他什麼事,這個人怎麼這麼煩。  

  「呵呵,你生氣的樣子真是有趣。」男孩根本不理會她的怒氣,反而蹲下來,握住她的雙手睇著她。「我從沒看過一個女孩像你一樣,生氣的時候既不嘟嘴,也不抬高聲調,只是揚起一雙美麗的眼睛看著我。」  

  男孩空出右手,輕觸她的眼角,喃喃自語道:「而且你的眼睛跟我好像,一樣是鳳眼,真是漂亮極了。」  

  「誰跟你一樣?我們的眼睛才不像。」秋繪偏過頭,閃避他無禮的接觸和言辭,覺得這個人真的很討厭。  

  「哦?」男孩倒是滿喜歡她的,尤其喜歡她高傲的表情。「你倒是說說,我們的眼睛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?」  

  「當然不一樣。」秋繪莊重地回答。「我有一雙人的眼睛,你的是獸眼,這就是我們不一樣的地方。」  

  「你憑什麼說我是獸?」她的侮辱很明顯,男孩卻笑得很開心,完全不把她尖銳的話當一回事。  

  「直覺。」秋繪答道,從他出現開始,她就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,空氣重得快掉下來,奪去她原先平穩的呼吸,讓她很不舒服。  

  「有趣的說法。」男孩的眼睛因她的回答閃爍了一下。「你說我是獸……是哪一種野獸?」  

  哪一種野獸?這個問題可把秋繪給問倒了,她雖然比一般同年齡的孩子早熟,看過的畫冊也不少,可要她列舉出一頭和他形體神韻相似的野獸,她還真找不出來。  

  「不知道。」她細細打量眼前的男孩後認真地回答。「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種野獸。」  

  這就是他給她的感覺。  

  秋繪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下的男孩,也沒看過世上有哪一種野獸像他這麼漂亮。他的體型修長卻又壯碩,輪廓深沉又似縹緲,鼻樑挺直,唇形優美且厚薄適中,要不是他的眼睛、他邪氣的笑,她也不會斷定他是頭野獸。  

  可是,野獸會幻化成人形嗎?秋繪納悶。就算可以,那也成了妖獸了吧!一頭妖獸能進入聖光普照的佛寺之中嗎?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。  

  「請你讓開,我還要繼續作畫。」秋給決定不再胡思亂想,也不想再理會男孩,她必須在奶娘回來前畫好這幅畫,然後進主殿參拜佛陀。  

  「不必畫了,小姑娘。光畫些佛像是沒有用的,它們不會一讓你的畫技更加進步。」男孩搖搖頭,仍是文風不動地站在她的面前,就是不讓她有完成畫作的機會。  

  「一派胡言!」微微蹙起居心,秋繪這回是真的生氣了。「夫子明明告訴我,若想學得更好的畫技,就得從臨摹開始,然後才能一步一步體會箇中的精妙,最後才可能懂得設計。」她將夫子所傳授的繪畫真言全數托出,相當不悅男孩自大的說辭,那等於否定她先前的努力。  

  「設計?」男孩對她說的這個字眼特別感興趣。「你為什麼必須懂得設計,你家是做什麼的?」他低頭欣賞秋繪猶如菩薩般莊嚴的美,在她閃動的眼珠中找到一絲屬於人類的光輝。  

  「我家是開布莊的,店名叫『羽夢館』。」秋繪照實回答,不太喜歡一直被人盯著看,更不喜歡他評價似的眼神,感覺上像在醞釀什麼陰謀似的可怕。  

  「羽夢館?好美的名字,原來你家是賣布的。」男孩笑開,微揚的嘴角不帶痕跡地隱藏住陰謀,進一步套她的話。  

  「嗯。」秋繪不覺有異地點頭。「我負責夾擷部分,所以要學畫畫。」  

  夾擷是一種複雜的印染手藝,實際上是鏤空版印花,它是用兩塊雕鏤相同的圖案花版,將布帛或絲綢對摺緊緊地夾在兩版之間,就鏤空處塗刷染料或染漿。除去鏤空版以後,對稱的花紋即可顯示出來,有時也用多塊鏤空版,著兩、三種顏色重染,形成各種色澤不同的瑰麗圖案。  

  而這些複雜的染色工程所染出來的夾擷布,能不能成功的主要關鍵就在鏤空版的雕刻功夫,這些雕刻版能否夾染出美麗的圖案,又著重在鏤空版的花紋設計上。事實上,一疋出色的夾擷布,足以令一家布莊揚名立萬,因此每一家布莊,莫不卯足勁兒,努力培養好的夾擷設計工,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一贏得皇室舉行的夾擷設計比賽,也好一夕成名。  

  這麼重的擔子,居然落在一個小女孩的身上,想想也真難為她了,莫怪乎她會這麼早熟。  

  「難怪你會這麼熱中學畫,原來我們是同道中人啊!」聽完了她的解釋,男孩搖搖頭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,倏地握住她的手,對著她笑。  

  秋繪馬上試著抽出被他緊握的小手,卻抽不掉,覺得很懊惱。  

  「請你放開我的手,我不喜歡被人握著。」秋繪越來越生氣,為何這個人老愛碰她。  

  「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嗎?」遺憾的是男孩根本不理會她的怒氣,反而同她打起啞謎來。  

  秋繪蹙起眉搖頭,她根本不想知道,只想他放開她。  

  「因為你在叫我。」男孩的答案出人意表。「我在老遠的地方聽見你呼喚我,所以我就來了。」他一副「都是你的錯」的模樣,徹底惹毛秋繪。  

  「胡說,我才沒有叫你。」秋繪快氣死了,這個男孩不但打擾她作畫」,逕自握住她的手不放,還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,簡直有病。  

  「不,你真的在叫我,我能感覺得到。」他搖搖頭,強拉秋繪的小手貼近他的胸口。「摸摸看,你是不是感覺到一股騷動在我體內流竄,隱隱約約發出怒吼的聲音?」  

  男孩問秋繪,想藉由她的指間證明他沒有說謊。秋繪小小的手掌不期然的被一隻更大的手掌包圍,硬要感受掌中的悸動,她嚇了一跳,因為她的確感受到了,感受到指間傳遞過來的咆哮。  

  「那是什麼?」被男孩的大掌硬扣著,秋繪直覺地發問,那聲音似乎在感受到她的碰觸時突然張狂,頗為嚇人。  

  「野獸。」男孩微笑。「我體內住著一頭野獸。」  

  野獸?好奇怪的答案。  

  「會咬人嗎?」秋繪天真地反問男孩,好怕他體內的野獸會衝出來咬她。  

  「會,等它想咬人的時候就會。」瞧見她遲疑的模樣,男孩擴大臉上的笑容,這小妮子到底還是個小孩,還懂得怕。  

  「那它什麼時候咬人?」秋繪極想抽回她的手,但又好奇。他說他體內住著一頭野獸,可她從沒聽過誰的身體內能藏著一頭猛獸,他是不是在騙人?  

  「時機成熟的時候。」男孩答得似是而非,秋繪更加確定他一定是在騙人。  

  「要等到哪一天才是『時機成熟的時候』?」她生氣地抽回手,恢復成原先莊重的模樣,相當不悅自己竟然落入他的圈套。  

  「我也不曉得,這你得親口問它。」男孩輕笑。「不過在這之前,它會一直安分的待在我體內,不會出來咬人,這點你不必擔心。」他反而比較擔心她古怪的脾氣,看樣子,她又要回復成原先的菩薩模樣。  

  「我才不會擔心呢,那又不干我的事。」果然,秋繪一縮日手,神情也跟著轉變,又變回原來的不管世事。  

  「錯了,小姑娘。」只可惜男孩決心不讓她如願。「我之所以會來到這裡,完全是因為你,因為你能喚醒我體內的聖獸,所以我才會出現在你眼前,我完全是來找你的。」  

  「什麼聖獸?你剛剛明明說是野獸。」秋繪無法理解,只覺得他說話顛三倒四,越來越討厭他。  

  「以後你慢慢就會懂,現在解釋還太早,沒必要浪費唇舌。」即使她的態度冷漠,口氣不佳,男孩仍拿出最好的禮貌與她周旋。  

  相對之下,她就像一個沒教養的小孩一般浮躁,這份認知使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。  

  「我也不稀罕懂。」這人真討厭,老是激起她不該有的情緒。「不過,我勸你最好早點離開,我奶娘很快就會過來找我,如果被她看到你還在這兒,鐵定會以為你打算誘拐小孩,到時你就麻煩了。」秋繪又鄭重地補充幾句,嚴肅的模樣煞是有趣。  

  「小孩?我可不認為你的樣子像小孩。」像早熟的小大人還差不多。「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忠告,我會小心應付。」男孩掩嘴輕笑,一點都不把她的威脅當回事兒,反而睨起一雙邪魅的眼睛,大大方方地打量起她來。  

  「告訴我,小姑娘,你許親了嗎?」細瞧了她好一陣子,男孩突然如是問秋繪,讓她小楞了一下。  

  「還沒,我才七歲,現在就許親太早了。」雖然年齡比她小就談妥婚事的人比比皆是,可她對婚姻大事毫無興趣。  

  「既然如此,你乾脆嫁給我好了,我來娶你。」她沒興趣,他有,而且不忌諱說出來。  

  「你要娶我?」秋繪反瞧了他一眼。「你多大年紀?」  

  「十五歲。」男孩答。  

  「太老了。」秋繪斷然否定。「你大了我整整八歲,爹爹不會把我許給你的。」而且她也不喜歡他。  

  「不一定哦,以後的事情很難說。」男孩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,軟軟地跟她下戰帖。  

  「我有十足十的把握,我爹不會把我許配給你。」秋繪不以為意地收下男孩下的戰帖,不認為爹會把她許配給像他這麼詭異的人。  

  「如果真是這樣,我也只好想辦法讓你爹答應我的求親。」也許真有這個可能,但男孩一點都不擔心,他多的是叫人點頭的方法。  

  男孩笑吟吟地傳遞訊息,邪魅的笑容中隱藏著看不見的陰影,籠罩在秋繪的上空。  

  秋繪抬起和他同樣微揚、卻更清澈的眼睛,試著以眼神撥開飄散在她週遭的晦暗氣息,就在此時,耳邊傳來——  

  「三小姐,我回來了!」  

  在偏殿外大呼小叫的婦人,正是秋繪的奶娘,她和人排了大半天的隊,總算買到香,這會兒正要帶秋繪回主殿參拜。  

  「三小姐,您在哪兒呀?奶娘回來了!」  

  奶娘再一次呼喚,尖拔的呼叫聲四處迴盪,打散了他們之間的對視,也打擾了佛門的清靜,更引發了男孩的淺笑。  

  「看來我該走了,我可不想背上誘拐小孩的罪名。」男孩調侃自己,離去之前不忘再瞄秋繪一眼,若有所思地問道:「對了,小姑娘,你叫什麼名字?」  

  「東方秋繪。」秋繪毫不吝嗇地報上姓名,就怕他又突然決定不走了。  

  「我叫慕容璽。」男孩笑呵呵地自我介紹,後又說:「我猜,你一定不想再看到我吧!」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。  

  秋繪點點頭,巴不得他滾得越遠越好。  

  「可惜,我們一定會再見面。」慕容璽不但不覺得生氣,反而覺得有趣。  

  「我才不想再見到你。」彎起兩道漂亮的柳眉,秋繪堅定地拒絕。  

  「可是我想。」顯然她的拒絕無效。「我想再聽見你那柔柔的語調,從你倔強的小嘴中吐出驚人的話語,那是一種樂趣。」他氣定神閒地看著秋繪的臉色白粉轉紅,那紅潤的美麗,猶如海中初升的朝陽,散發著一種光燦的絢爛。  

  如此一尊神聖莊嚴的菩薩,若是被迫和一個邪教的教主綁在一起,不知該是如何一種有趣的情景?  

  慕容璽突發奇想,並決定付諸實際行動。  

  「就這麼辦吧!」真是個好主意。「為了不讓別人有搶走你的機會,我決定奪走你的聲音,讓你美麗的音線只為我保留。」  

  他笑著走近秋繪,伸出手、張開五指,凌空畫了一道符,之後定在她眉心之間運氣。  

  秋繪小小的身子,因他不經意的動作立即僵住,無法動,也無法說話,只能眨巴著一雙清澄不解的麗眸望著慕容璽,不料他卻又——  

  「此外,我一併奪走你的記憶。」奪走她的聲音還不夠,慕容璽緊接著又念起一串咒語。「你將會忘記今天所發生的事,忘了怎麼說話,從今以後陷入一個接一個的夢境,醒來就忘得一乾二淨。」  

  而後,一道白煙竄入她的腦勺,秋繪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,所有的回憶倒退到剛進入普寧寺的狀態,小小的身子拖曳著珠光色的被帛踏在鋪木的地板上,隨著奶娘走過曦光照耀的長廊。  

  南無阿彌陀佛……  

  耳邊傳來僧尼的誦經聲,她的腳在走、在走,走過長廊,走近主殿。  

  這是我對你的詛咒……  

  在她行走的時候,駭人的咒語同時也在進行著。  

  「糟了,我忘了買香!」  

  奶娘驚惶失措的呼叫聲、彎腰交代的背影,似乎和某個邪魅的影子疊在一起,對著她說話。  

  除非我本人願意解除,否則你將一輩子不會說話,遺失一切有關夢境的記憶,直到我解除這道咒語為止。  

  說話的影子淡去。  

  夢裡見了,我的繪兒……  

  那影子越來越淡,留下的是,奶娘的囑咐聲。  

  「三小姐,奶娘忘了買給佛祖熏衣的檀香,這就去大前殿排隊購買,你千萬別亂跑,好好待在這兒等我回來,好嗎?」  

  奶娘萬般叮嚀,她點點頭。然後……然後之後的事她全都忘了、忘了!直到奶娘的尖叫聲在偏殿外響起,她才清醒過來。  

  「三小姐,你怎麼坐在這兒,發生了什麼事?」奶娘將手帕緊抓在心口,眼露驚慌地看著四周散落一地的筆墨,那絹白的紙上,還繪著一幅未完成的觀音像,帶著悲傷的眼神反觀著她們。  

  「三小姐,究竟發生了什麼事,你為何不說話?別嚇奶娘呀!」奶娘搭住秋繪細瘦的雙肩,被她空洞的眼神嚇得魂不附體,猛要她回話。  

  秋給愣愣地看著奶娘,好想告訴她:她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。可是她說不出口,她的聲音沒了,忘了怎麼說話。  

  「三小姐、三小姐!」  

  奶娘抱著頓失聲音、不懂怎麼開口的秋繪失聲痛哭,沒一會兒所有的僧尼都趕過來一探究竟,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幫她。  

  從此,她失去了聲音,墜入一個岑寂的世界。她聽到人們說話,清楚地看到他們的嘴形訴說著可惜。  

  「這麼漂亮的一個可人兒居然是個啞巴,唉!」  

  每一個人都在歎息;歎息她後天的缺陷。為了挽救她這缺陷,她的爹娘帶著她走訪各地的名醫,發誓找回愛女的聲音。  

  「很遺憾,柬方老爺。」每一個大夫都搖頭。「令嬡這病恐怕是醫不好了,令嬡的病,根本找不出病因,你們還是請回吧!」  

  這樣的回答不知道聽過多少遍,看到過多少大夫搖頭,而東方老爺尋訪名醫的腳步,終於在走完天下十道後黯然停止,默默接受愛女已成了啞巴的事實。  

  然而,這還不是最糟的事,真正麻煩的事還在後頭。驟成啞巴的秋繪,不僅失去了她的聲音,忘了在寺院發生過的事,並且開始發燒,喃喃囈語。  

  「爹、娘,秋繪會說話了!」  

  每回她高燒不退,在高熱中串起一大堆模糊字眼時,她的姊妹們一定興奮地大叫,然後又在她清醒後迅速墜入失望的深淵。  

  她,仍是不會說話,只要高燒一退,她便會變回原來的啞巴,且不記得所有發生過的事。  

  「我的秋繪啊,你到底怎麼了,告訴爹娘呀!」  

  東方夫婦見愛女如此受折磨,全都哭腫了眼睛,然而秋繪只想告訴他們不要哭,她會撐下去的。  

  是的,她會撐下去。縱使她的世界從此沒了聲音,只要有繪畫,她便能活得很好。  

  於是,她關起了門,從此更專注於繪畫的世界。為了和外界保持聯繫,她不得已必須學手語,可在秋繪的心裡面,她有比跟外界溝通更重要的事想做,那便是設計出一疋天下無雙的夾擷。  

  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天下無雙?  

  秋繪的腦子一直在思索著這個問題,隨著華年的流轉,她由一位七歲大的孩童成長為十八歲的大姑娘,可是她腦中的疑問從沒間斷過。  

  她疑問、她渴望,希冀能設計出天下第一的鏤空版,然而她始終抓不到方向,無法印染出她心目中的夾擷。  

  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獨一無二、天下無雙?  

  這個問題日日夜夜困擾著她,使她原已淡然的性子更形冷漠,徒生一張菩薩般安逸慈祥的臉,輝映在殘餘的夢中。  

  「它能使你創造出天下第一夾擷,繪兒。」  

  夢中的聲音,總是用最惑人心志的聲音對她這般訴說,而她也總是如此問他。  

  「它是什麼?」她不懂,夢中的人為何老是對她笑,對她百般溫柔,可在現實中以發燒來折磨她。  

  「告訴我,你所說的『它』是指什麼?」秋繪對著夢中的身影怒吼,每回他闖進她的夢,她必定發高燒,每每使她徘徊在生死的邊緣,那人影卻悠然自得。  

  「耐心點,我的小繪兒。」  

  夢中的人影低笑。  

  「你就快看見它了。」  

  她是看見它了就在每次夢醒時分。  

  每一次,當她接近清醒的邊緣,那呢喃的身影必然淡去,留下迷人的音線和一座雕像,雕像的基座上棲息著一頭野獸。  

  「這就是你說的『它』嗎?」秋繪走近雕像向夢中的人影問。  

  「它是什麼束西?」她伸出手想觸碰雕像,那雕像卻彷彿長了翅膀似的飛到夢中人影的身邊,讓她觸摸不到。  

  人影不答,只是微笑,只是退出她的夢境。  

  「不要走!」夢中的她喊得十分激烈。「不要帶走『它』,我還沒看仔細!」  

  她嘶吼著,那人影卻越走越遠,遠得超出她能夠追隨的範圍。  

  「……」她流汗,拚命地追趕,可卻永遠追不上,永遠看不清雕像的細部線條,只能描繪出大概的輪廓。  

  「可憐哪,這孩子又發燒了。」  

  正當秋繪迷失在夢境的時候,現實的她渾身濕透,囈語不斷,說得全是些旁人聽不懂的呢喃。  

  「別怕,秋繪,你只是在作噩夢。」身邊的家人總是輕聲安慰她,為她拭去滿頭大汗,催促她清醒。  

  在家人的催促下,她睜開眼睛,一接觸到現實的光線,夢中那人影、那雕像,即刻變得空白,什麼也不剩。  

  久而久之,她習慣了。習慣不停的作夢,習慣永不止息的遺戽,只是苦了她的家人,她個人倒沒多大感覺。  

  沒錯,她就是這麼一個缺乏感覺的人。不是刻意冷漠,可就是熱絡不起來,除了繪畫之外,沒有任何事能激起她的熱情,就算是姊妹別離也一樣。  

  「大姊先走了,你們保重。」  

  「夏染走了,她被人綁走了。」  

  她看著春織、夏染一個個以不同的方式出嫁,流了幾滴淚、歎息了幾聲,之後又回復一貫的冷漠,到底她心底只有繪畫,腦中塞得下的也只有繪畫。  

  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天下無雙?  

  她一天到晚思索著相同的問題,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,秋繪越顯驚慌,越想捕捉她夢中的野獸。  

  它到底長得什麼模樣,為何她老是捕捉不到它的樣子?  

  她拿著筆、蘸著赭紅色的墨,拚命想把「它」畫下來,可就是辦不到。  

  就在此時,她的房門被總管推開,送進一張許婚的狀子。  

  成親?  

  秋繪看了狀子一眼,覺得上頭的字眼很好笑,她不會跟任何人成親,也不認為有哪個正常男人會想娶她這麼冰冷的女人。  

  於是,她將婚狀擱下,不打算理會外頭等候的迎親隊伍,任由總管著急。  

  「秋繪小姐,這怎麼能不理呢?老爺子許下的婚狀您也看到了,何況迎親隊伍……」  

  總管在一旁哇哇叫,要秋繪親自向迎親大隊解釋,但是秋繪只想告訴他們:誰娶了她誰倒楣。因此乾脆連手語也懶得比了,直接作她的畫反而比較省事。  

  「秋繪小姐……」  

  總管拚命叫,她照樣不為所動,這時她的耳邊卻傳來一陣輕笑,柔柔地調侃她。  

  「你以為把我丟在一旁置之不理,我就會放棄了嗎,繪兒?遊戲才正要開始呢!」  

  這聲音!  

  她猛然抬頭,尋找聲音的來源,這聲音跟夢中的人影好像,一樣低沉、一樣玩世不恭,使她聯想起那頭野獸。  

  「別急,我就要來找你了。」  

  在她遍尋不著的當頭,那聲音又道。  

  而後,她陷入了真真假假的夢境之中,被一頂黑色的轎直一抬入一座不可思議的庭園,看見她夢中的塑像。  

  她倒退一步,無法相信她真的看見那座雕像了,並納悶為何這次她能看得這麼真、這麼仔細。  

  她迷惘,她疑惑,判定這一定是夢境。就在她幾乎說服自己的時候,夢中的男子出現了,帶著溫暖的微笑,觸點她的眉心,把她曾經失去的一切,全部還給她。  

  瞬間,時光倒轉,空間錯亂。秋繪想起了男子,看見了幼年時的自己,更明白她之所以成為啞巴,完全是因為眼前這男子的關係。  

  他出入她的夢境,害她發燒,並且一點罪惡感也沒有。  

  他,就是那個奪走她聲音、記憶的男人!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1:19 PM

第三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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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是的,慕容璽就是那個奪走她聲音、記憶的男人,此刻他正以一種瞭然於心的眼神打量著她,對著她笑。  

  「你想起來了,繪兒。」經過了彷彿一甲子長的凝視,慕容璽柔軟的聲音,有如捆綁的絲線,硬是將她從過往的記憶中拉回,迫使她不得不回過神來,面對他無恥的笑容。  

  她是想起來了,想起他有多混蛋。  

  「能夠回想的感覺真好,不是嗎?」捆綁她的男人,反過頭來要她感激,笑得跟院子裡灑落一地的陽光一般燦爛。  

  一點都不好。  

  秋繪冷冷地望著慕容璽,不知道他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,他奪去她的聲音,把她的人生弄得亂七八糟,卻還能一臉逍遙,簡直無恥到家。  

  「繪兒呀繪兒,你還是一樣難伺候。」見她的眼神這般冰冷,慕容璽搖搖頭。  

  「你就不能規規矩矩地跟我說聲『謝謝』,感謝我把聲音和記憶還給你嗎,」  

  那當然,她是應該跟他說謝謝;托他的福,她當了整整十一年的啞巴,還不該感謝他嗎?  

  她瞪著他,眉宇間淨是冷漠。她應該殺了他、剎了他、閹了他,比起他的所做所為,這些懲罰都還嫌客氣。可是她不想;一來是不想浪費力氣跟他瞎耗,二來拜他的毒咒之賜,使她更能心無旁騖地專注於繪畫,因此她根本懶得跟他生氣。  

  同一個無恥的人爭辯他有多下流,是白癡才會做的事,她不是白癡,也無意成為白癡,她只想弄清楚他要什麼。  

  他到底要什麼,在他封鎖了她的聲音十一年之後?  

  雖然秋繪滿腦子都是疑問,但是她可不打算稱他的心開口詢問,寧可繼續保持緘默。  

  只可惜慕容璽老早察覺到她的意圖,反倒主動接近秋繪,腳步輕如行雲,轉眼間即來到她跟前,輕握住她的下顎凝睇輕問。  

  「你這麼看著我,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,繪兒?」在他手指的壓力下,秋繪不得不昂頭,但是仍不願開口,慕容璽只得歎息。  

  「開口說話,繪兒。難不成你真的想永遠成為一個啞巴?」慕容璽轉動大拇指挑彈她細嫩的下巴,想藉著輕佻的舉止激起她更多的反應。  

  然而秋繪一點反應也沒有,慕容璽只好改為勸誘。  

  「我已經把聲音還給你了,你不該如此沉默。」他又說,柔軟的聲音彷彿欲將人融成一攤蜜似地動人心弦,可秋繪就是不上當,仍是張揚著一雙柔媚的眼睛,冷淡地同他對峙,看得慕容璽頻搖頭。  

  有趣,看樣子他的小繪兒是下定決心和他槓到底了,他不陪她玩玩就太對不起自己了。  

  悄悄揚起嘴角,慕容璽決心讓秋繪知道,他是她的主宰,夢裡夢外皆然。  

  「也罷,瞧我糊塗的。」既然她不願開口,他就逼她開口。「你已經那麼久沒說過話,想必連怎麼開口都給忘了吧!」  

  他憐憫似地輕觸她的唇,勻長的食指隨同他暖昧的語調,無聲無息地攻陷她的耳膜,灌入黏膩的氣息。  

  「還是……沒有力氣說話?」慕容璽的大手進一步來到她腰際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攬入懷,自以為是地扭曲她的沉默。  

  秋繪根本來不及揮掉他的手,就被他樓個正著,朱唇微啟地面對他下一個更無恥的說詞  

  「你沒有力氣說話也無妨,就讓我分一點力氣給你吧,我很樂意幫這個忙。」  

  話方落,慕容璽的唇不由分說便壓了下來,滑溜的舌頭,鑽入她來不及閉合的唇隙,強悍地奪取她的呼吸。  

  秋繪的腦門,立刻因慕容璽野蠻的掠奪而衝上一股血氣,幾乎忘了掙扎。她揚起手腕,卻在半途遭遇一雙比她更有力的手,她扭動身子,他高大的體魄卻乘勢更接近她,並且自胸腔發出一陣暖昧的低笑,著實教人懊惱。  

  無計可施之下,她乾脆保持不動,既不反抗也不反應,看他怎麼接招。  


  慕容璽的唇卻因她刻意保持冰冷,更形熾熱。她怎麼會蠢到以為一個男人肯放棄像她這麼誘人的挑戰?她如菩薩優雅的長相,如仙人般縹緲的氣質,在挑動男人蟄伏在內心深處最蠢動的慾望,而他向來順從他的渴望,即使她刻意把自己搞得像個死人!  

  他強力地吸吮她的櫻唇,用最炙熱的方式告訴她他不介意她玩的小把戲,那只會讓他覺得有趣而已,並且以狂暴的舌浪在她的口中到處放肆,撥弄她壓緊的舌根,邀請她一起共舞。  

  他幾近冒濱地吻她,熱烈的舌,幾乎燒透她的喉嚨,刺穿她的靈魂。一直保持冷靜的秋繪,再也承受不住那一波波梗住她呼吸的感覺,當場心一橫,反咬他的舌,卻被他滑溜地逃掉。  

  「呵呵,你終於反抗了,繪兒。」相當滿意她激烈的反應,慕容璽輕笑,順利逃脫的舌尖不忘撩撥她的下唇,得意地傳遞他的勝利。  

  「我猜,下一步就是開口說話了,對不對?」炫耀完了他的勝利,慕容璽進一步要求她的臣服,令秋繪相當不悅。  

  「作夢。」她馬上以手語反擊道。「我才不會開口同你——」  

  「說話。」慕容璽忽地打掉秋繪的纖纖玉指,不許她再使用手語。  

  「我既然還給你聲音,就是要聽你說話,所以別想用手語敷衍我,我不允許。」他的口氣十分柔和,包裹住她織指的大手卻極為剛硬,強力宣示他的主使權。  

  秋繪反瞪著他,漠然地用眼神告訴他:你什麼權利也沒有。這迅速地挑起了慕容璽的征服欲。  

  她錯了,他擁有的權利不僅僅是奪去她的聲音、記憶這麼簡單,他更是她生命的主宰,他將教會她這一點。  

  他微笑,淡透的眼睛撲朔迷離,完全看不出生氣的痕跡,秋繪無法預測他的下一步動作,這男人就像一頭獸,外表斯文,實則殘暴,說不準什麼時候會伸出利爪,將人抓得滿身傷。  

  很不幸地,她猜對了。  

  尚來不及收回冷漠的眼神,秋繪隨即發現自己失去的不只是手腕的力氣,還有對自己身體的自主權,才不過一眨眼的工夫,她的外袍就被撕去,暴露出她凝雪般的肌膚。  

  秋繪無法置信地看著慕容璽,那線條優美的唇形性感無比,卻也冷酷無比,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瞬間斂去,取而代之的是陰寒的口氣,慕容璽握住她的裸肩不在乎地開口。  

  「你可以選擇保持沉默或是喊叫,我無所謂。」他先禮後兵。「不過我必須警告你,出聲對你比較有利,因為我很可能會住手。」  

  慕容璽強勁的雙手停在她的肩頭,似笑非笑地瞅著她,等待秋繪的降服。他說得對,若是順了他的意,他會住手,只是秋繪仍是用眼神拒絕他,堅定地對他說:不。  

  就是這個眼神,就是這個無聲的「不」字,重新揚起慕容璽的嘴角,加強他原先的熾焰。  

  想玩?他就陪她玩到底,非把她玩出原形來不可。  

  只是,慕容璽萬萬沒想到,秋繪不只倔強,甚至到達頑固的地步,無論他怎麼撕去她僅剩的襦衫,鬆開裙帶覆上她高挺的豐盈,她依然咬緊牙根,死也不願意開口。  

  慕容璽的眼睛因她的頑強抵抗而瞇緊,他佩服她的勇氣,但他可不打算敗陣。微微地轉動掌心,慕容璽張開修長五指搓揉她的酥胸,將她粉色的蓓蕾禁錮於拇指和食指間輕佻重捻,說明他不是開玩笑,她若不開口,他真的會當場要了她。  

  「說『住手』吧,繪兒。」他貼在秋繪依然緊閉的櫻唇上勸誘,希望她別再頑固下去。  

  「難道你真的倔強到連『住手』兩個字都不肯說?」一邊啃咬她的嫩唇,一邊戲弄她的酥胸,慕容璽的笑是溫和的,可順著她的身體,悄然探入她的裙內,拉開褲襠撩撥她私處的長指,卻是相對的冰冷強悍,執意要得到勝利。  

  「再倔強下去,我可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事哦!」他下最後通牒,談笑間悍指已經探入她最隱密的地方蜿蜒行走,撩起她難以撫平的情緒。  

  秋繪的身體因他親密的接觸,倏然戰慄。她不想投降,但是也沒有本錢再繼續堅持,只得盡全力大喊。  

  「住……住……住手!」她艱困地震動聲帶,尖銳卻又沙啞的聲音,連秋繪自己都嚇一跳,可是慕容璽卻一臉滿足地將她摟入胸懷,讓她措手不及。  

  「這才乖,這才是我夢中的好繪兒。」他打啞謎似地捧起她的嬌顏,盯了她好一會兒後忽而輕啄她細白的臉頰,駐留眷戀的痕跡。  

  「好久不見了,繪兒,我好想你。」他越吻越狂,親吻她嫩頰之際更進一步撬開她的唇,攻入她柔軟的嘴側喃喃自語。  

  秋給根本不曉得他在胡扯些什麼,只知道自己不打算讓他一而再、再而三的佔便宜,遂一把推開他。  

  「你……在說……咳咳……在說……什麼……咳咳……鬼話?」也不知道是推開他的力這過猛,還是太久沒開口說話,秋繪的聲音除了難聽之外,舌頭還轉不過來,說起話來結結巴巴。  

  慕容璽不但不同情她的窘境,反倒笑吟吟地看著秋繪喘息,見她恢復得差不多了,才不疾不徐地開口。  

  「不是鬼話,是事實。」他的口氣黏膩得像糖。「我真的想你,好想好想。」語畢,他的手又伸了過來,秋給連忙打掉並整理衣著。  

  「你瘋了!」這個人果然有病。「我根本沒見過你——」  

  不,不對。說她沒見過他,這不是事實,他們早在十一年前就見過面,或許連夢裡的人影都是他,他們早就見過。  

  只是,為什麼她對他會有一種不合理的熟悉感,就好像……好像他們不僅僅是見過而已,還有一種更親密的關係?  

  秋繪迷惑地看著他,不曉得怎麼搞的,自從他解開封印之後,她對夢境的感覺就越來越淡,淡到幾近不存在,尤其是那道人影,也漸漸地散了。  

  散了,散了……只留下那頭不屬於世間的野獸,還在注視著她……  

  「你也感到不對勁了,是吧!」十分明白秋繪感受的慕容璽搖頭。「在你心裡,是不是隱隱約約存在著一股熟悉感,卻又無法明確說出那種感覺?」  

  秋繪無法反駁,這是事實。  

  「這就是我不願解開封印的原因。」慕容璽不禁感歎。「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忘了我,連帶地忘了你自己。」他一臉遺憾地凝視秋繪,試圖從她嬌俏沉靜的臉龐找到和他相同的痕跡,卻找不著。  

  「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。」疑惑過後,秋給決定不再聽他胡扯,她差點忘了他才是這一切混亂的罪魁禍首,不能讓他毫無頭緒的說詞混過。  

  「不過,既然你提到了這件事,你不妨告訴我,你為什麼突然決定將聲音還給我,我相信一定有很好的理由。」她細眉微挑,表情冷淡,儼然又回復成原先冷漠的樣子。  

  慕容璽聞言注視了她好一陣子,過了許久才搖頭歎息。  

  「無情的繪兒,我就知道結果一定是這樣。」他自嘲。「不過無妨,我一定會想法子一讓你慢慢回想起開於我們的一切……對了,你剛剛說想要知道原因?」  

  「當然,我想我有這個權利。」被封印了十一年的人可是她。  

  慕容璽聳聳肩,她說的沒錯,她是有那個權利。  

  「其實,我並不想解開你的封印,可能的話,我寧願詛咒你一輩子,永遠不讓你醒來。」可惜事與願違,他終究無法永遠掌握她。  

  「那麼你現在為什麼又肯解開了?」秋繪一點也不意外他自私的想法,一個隨意詛咒他人的惡徒有什麼道德可言?  

  「因為時候到了,我不得不解。」  

  「這話什麼意思?」  

  「呵呵。」慕容璽笑開。「你可還記得當初在『普寧寺』內,我曾跟你提過我的身體裡面住著一頭野獸的事?」  

  「記得。」他的話令她想起七歲時發生的事。「可是我以為那只是隨便說說,用來嚇唬我的謊言而已。」她不認為誰的體內真能夠住著一頭野獸,又不是遠古神話。  

  「那不是謊一言,是事實。」偏偏慕容璽就能。「我的身體裡面真的住著一頭野獸,它跟著我一起長大,一塊兒茁壯,只等待適當的時機破繭而出。」  

  「我想我聽懂了。」這真是她聽過最荒謬的事。「你的體內住著一頭野獸,而那頭野獸決定現在該是它出場的時候,你是不是這個意思?」  

  「一點都沒錯,繪兒真是聰明。」慕容璽微笑,很高興她一點就通。  

  「先別得意得太早。」她冷淡地拒絕他的讚美。「我還是沒弄懂,你體內的野獸跟我有什麼關係。」  

  「有很大關係。」慕容璽解釋。「我體內的野獸之所以會甦醒,完全是因為你,是你的力量讓它不再安於沉睡,執意要我想辦法讓它出來。」  

  「簡直一派胡言。」這種說法太離譜了。「在『普寧寺』之前,我們根本沒有見過面,你體內那頭野獸怎麼可能會知道我的存在?」  

  「它當然知道了,繪兒。它是我教的聖獸,絕不會認不出能夠釋放它的人。」慕容璽放低語調否定她過於斷然的說法。「再者,你不妨靜下心來仔細回想當時我為什麼會出現在『普寧寺』,而後我又對你說了哪些話,如此一來便能明白。」  

  他的聲音很柔,甚至帶點催眠的味道,將過往的影像推向秋繪的腦門,目視它們在她眼前閃爍。  

  你在叫我,我在老遠的地方聽見你在呼喚我,所以我就來了。  

  當時他的確是這麼說的,當他指引她碰觸他體內的野獸,那野獸還咆哮了幾聲,嚇了她一跳。  

  它什麼時候咬人?  

  她也沒忘記當時她有多好奇、多害怕,他體內的野獸叫得有多猛。  

  時機成熟的時候。  

  她確信他是這麼說的,那時她生氣地抽回她的手,十分惱怒她落入他的圈套,如今看來都是真的,否則他不會無端出現在「普寧寺」,弄亂她的人生。  

  收回明亮的視線,秋繪現在知道他不是在胡講,他確是為她而來,很荒謬,但就是發生了。  

  那頭野獸,就是她夢裡的怪獸,也就是他口中的聖獸,而她,是唯一能喚醒它的人。  

  「我想我弄懂你的意思了。你之所以出現在『普寧寺』,封鎖我的聲音,奪去我的記憶,是因為我能喚醒你體內的野獸,所以你必須對我施咒,以確保我不會落入其他人的手裡,是不是?」經過了漫長的沉默,秋繪終於淡然開口猜想他的意圖。  

  「是也不是,以後你慢慢就會懂。」慕容璽亦氣定神間地同她打啞謎,秋繪卻是興趣缺缺。  

  她已經聽夠了啞謎,只想弄清他的意圖。  

  「我不會留下來讓你有把我耍得團團轉的機會,如果你再不把話說清楚的話。」揚起柳眉,秋繪也學他下起最後通牒,惹來他一陣輕笑。  

  「儘管走,繪兒。」慕容璽回敬道。「這楝屋子、這座庭園本來就是為你而建,你若走得了的話,儘管嘗試。」他早已布下結界  ,諒她也走不了。  

  「不過,我可要提醒你,嫁出去的女兒不會是太受歡迎的客人,你若這麼急於回家看你妹妹的臉色,我也沒有意見。」慕容璽一點也不在乎她的威脅,反過來提醒她在此的原因,她才猛然發現——  

  「這也是你玩的把戲對不對?你施咒好讓我爹答應把我嫁給你?」一定是的,否則他不會對她家中的情形這麼瞭解,連羽夢館是誰掌家都一清二楚。  

  「我不否認。」慕容璽聳肩。「原本我是有那個意圖,只可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,早我一步拿走和你結親的狀子,害我差點亂了手腳。」  

  「那個人是誰?」秋繪倒沒他那麼意外,雖說她冰冷又不會說話,可偏偏就有一大票貪戀她美色的傻瓜成天想娶她,要不是她爹娘夠不負責任,她老早嫁出門了。  

  「一個白衣男子,長得仙風道骨,完全不似凡人。」而且那人和他是完全相反的類型,若是對戰起來,一定很有看頭。  

  只可惜,他還沒來得及和他下戰帖,白衣男子便不見了,讓他更加斷定,他不是凡人。  

  於是,情況變得很有趣。他體內的聖獸嘶吼著要脫出,半路殺出的對手,又不是一般小角色,迫使他不得不加快動作,半路搶親。  

  只不過,他這親是搶得很愉快沒錯,可被搶親的新嫁娘看來似乎不怎麼快樂的樣子,瞧她冰冷的眼神就不難露出端倪。  

  秋繪確實很不高興,姑且不論那個白衣男子是誰,可他有什麼權利剝奪她的人身自由?  

  「你究竟想要什麼,何力一次說清楚?」秋繪冷冷地問慕容璽,十分痛恨被人戲耍的感覺。  

  「小心點,繪兒。」偏偏他就是喜歡逗她。「耐心是一種美德,你已經快失去原有的冷靜,變得不像是你。」  

  「你又瞭解我了?!」秋繪很快地反諷,口氣冷得像冰。  

  「比你想像中更多。」慕容璽的回答亦十分快速,語氣間卻多了一份溫柔,不似她冷冰冰。  

  對於他這份溫柔,秋繪完全沒有概念,更不明白為何他老愛在他們的對話間,有意無意表現出一副很瞭解她的樣子,就因為那些越來越淡的夢嗎?  

  她望著他,從他俊美邪氣的神情,到高大挺拔的體格,無一不納入她的視野之中,心中似乎有某種情愫躍過。  

  那是什麼?  

  秋繪不懂心中一閃而逝的悸動,只知道她無法把他和夢中人影重疊在一起。那曾經困惑她的影子……淡了,淡到失去線條,什麼也不存在!  

  「別再和我打啞謎,快告訴我你擄我來的目的。」不想再和腦中混亂的思緒搏鬥,秋繪決心拋掉無謂的失落感,弄清他的意圖。  

  慕容璽等待的眼眸,即刻因她堅定的口氣而黯淡下來,凝睇了她好一陣子之後才幽幽地歎道:「我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,就是你的合作。」  

  「我的合作?」被這想像外的謎底驚楞了一下,秋繪腦中的思緒更加混亂,面露警戒之色。  

  「是的,你的合作。」慕容璽見狀微笑。「既然你已經明白事情的始末,應當瞭解我派人帶你來的原因,只要你肯幫我把體內的野獸引出來,就算大功告成。」要不是他體內的聖獸只能靠她引導,他也不必如此費事。  

  「我為什麼要幫你?」她也不見得樂意。  

  「因為你也有好處。」  

  「哪一方面的好處?」  

  「各方面。」面對她明顯不信任的口氣,慕容璽挑眉。「只要你能順利將我體內的聖獸引出來,我就幫你達成創造出天下第一夾擷的願望,並且讓你離開。」他用最有力的誘因吸引她,未料卻挑起她激烈的反應。  

  「我並不想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,你弄錯了。」一聽見他的提議,秋繪第一個反應是反駁、是憤怒,總是冷淡的雙眸,瞬間噴射出火花,極端不悅聽到這個話題。  

  慕容璽見狀搖頭,他瞭解她的感受,創造出天下第一夾擷一直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,她不想讓人知道,也痛恨被人揭穿,如今他卻毫不客氣地戳破她的想法,她當然會不高興了。  

  「你當然可以否認,繪兒。但慾望是瞞不了人的。你的眼睛早已洩漏了你的心事,又何必逞強呢?」逃避是比較輕鬆,卻永遠解決不了問題。  

  「我才沒有——」  

  「想想看,你已經擁抱這個夢想多久了呢?幾乎從你懂事開始,便有這個想法了吧!」儘管秋繪急於開口否認,慕容璽卻以柔軟的語調打斷她的辯解,強迫她面對自己的慾望。  

  「什麼樣的夾擷才能謂之『天下第一』,這不是你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嗎?!現在好不容易才有這個機會,你為什麼要放棄?」  

  他說的沒錯,她是不該放棄,如果他真能幫她達成願望的話,即使教她出賣靈魂,她都該好好把握住機會,照著他的話去做。  

  然而,該死的!這是她的野心,這是她的慾望,他有什麼權利戳破?他害她當了十一年的啞巴還不夠嗎?在她好不容易習慣寂寞、習慣隱藏自個兒的想法,他又還給她聲音,強迫她承認出自已有野心,這種做法對她就比較好?  

  不,她不認為,即使他把話說得再好聽也一樣!  

  「我說過,我沒有這個想法,一切都是你自已胡說。」經過了漫長的對峙,秋繪斂起神色,漠然地拒絕他的提議,卻打不退慕容璽堅定的決心。  

  「是嗎?」他早料到她不可能輕易投降。「如果我真是胡說,那麼你為何一直試著捕捉我教的聖獸,想盡辦法將它畫下來?」有些人就是欠逼。  

  「那是……」秋繪果然被逼急了,她一直追著那頭野獸是事實。  

  「無話可說了吧!」為何人們總愛隱藏自己的慾望?「承認自已的慾望並不可恥,只有最笨的人才會讓機會白白流失。」他邊說邊捉起秋繪的雙手,放在他已然成熟的胸膛上,感受幼年時曾有的悸動。  

  「它長大了,就和我們一樣。不同的是,它沒有辦法從我的身體掙脫出來,除非有你幫忙。」他讓她的手掌緊貼著他的胸膛,經由她自己的手去證明它的每一次怒吼、每一回喘息。  

  藉著手指的傳遞,秋繪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它焦躁的情緒,強烈地怒吼著:「放我出來!」而且一聲比一聲狂,似要衝出他的體內。  

  倏地縮緊五指,秋繪不知道是否該再繼續下去,它的吼聲好嚇人,可是它的蠢動卻又如此迷人,教人捨不得放手……  

  「釋放它吧,繪兒。」瞭解她的迷惘,慕容璽進一步勸誘。「過去你只能靠想像、靠模糊的影子勾勒出它的身形,但那是不夠的,難道你不想親眼目睹它活生生的樣子?」  

  她想不想目睹它活生生的模樣?她當然想了!數不清多少次,她追著晨光的影子,趕在黎明之前捕捉它跳躍的身形,即使她腦中另一道身影隱然褪去,她仍能記得它,和對它的渴望。  

  「你想,對不對?」看穿她渴望,慕容璽掛著勝利的笑容代她回答,激起她的反叛之心。  

  她是想見它活生生的樣子沒錯,但那不是他能替她做決定的事。  

  「我看不出這對我有什麼好處,畢竟體內住著一頭野獸的人不是我,我沒有必要幫忙。」猛然抽回壓在他胸膛的小手,秋繪冷冷地睨著慕容璽撂話。  

  「何況,我沒有你說的野心,也不相信你真能一手遮天,到底天下還是有王法的,我無緣無故失蹤,羽夢館的總管一定會報官,派人查出我的下落。」只是她消失的方式過於詭異,若真要報起官來,恐怕還沒有人會信。  

  顯然慕容璽也察覺到這一點,遂揚起嘴角,勾起和她同樣睥睨的眼神斜看著她。  

  「你還真有自信……不過無所謂,隨便你。」怕是連總管都以為她已順利出嫁,他的邪法可不是蓋的。  

  「你現在說不幫忙也行,反正你遲早會答應我的提議,不急。」他的樣子十分逍遙,彷彿已經做好了相當的防備。  

  「我不會答應。」秋繪篤定的樣子也不遑多讓。  

  「大話別說得太早,別忘了我比誰都瞭解你。」慕容璽僅以邪魅的微笑一語帶過,讓秋繪的眼神更加冷冽。  

  秋的影子,隨著兩人對峙的眼神,悄悄地滲入溢滿春色的庭園。仙女的霓裳,也在同時褪去了它的第三層外衣,揮動著不同於以往的彩筆,為底層上色。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1:22 PM

第四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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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凌霄多半繞棕櫚,深染梔黃色不如。  

  滿樹微風吹細葉,一條龍甲台清虛。  

  凌霄花盤繞著棕櫚樹的早晨,微風吹過幽靜的庭園,拂落了些許花瓣。那身著黃衣的花葉,在清風的吹拂下,宛若一條身手矯健的長龍,悠然盤旋於高大的樹幹上,隨著穿透於樹梢的光點,張開它的眼睛,俯視幽靜庭園下的窈窕身影,一窺她優雅的神態,兀自欣賞歎息。  

  伸長乳臂挽住下滑的岐帛,秋繪並不知道她的美已經吸引住枝頭的黃色花朵,成為滿園注視的焦點,而是將她平靜的眼神,相反地投注在庭院中,和散落在庭院各處的奇異雕像面對面相望。  

  她看著慕容璽口中的聖獸,伸張著五爪仰頭做出咆哮的模樣,又看看它的臉,掛著狡黠的神情,朝天際怒吼,彷彿想挑戰上天的權威,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美感……  

  難道你不相心親眼目睹它活生生的樣子?  

  耳邊猛然響起慕容璽兩天前對她說的話,秋繪連忙收回眼神,轉而注視院中其他的花草,卻擺脫不了擾人的情緒。  

  你想,對不對?  

  當時她用堅定的語氣拒絕他的提議,以為自己真能夠忘掉日夜困擾著她的影像,現在才發現她根本錯了,錯得離譜。  

  人的渴望不可能一夕之間改變,尤其在對方刻意的提醒下,更不容易做到,她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贏得這一場意氣之爭。  

  別想了,再想下去,你就真的要輸了!  

  轉動著漠然的眼珠,秋繪斥令由自己丟掉這些無謂的思緒。他是刻意提醒她那又怎麼樣?就算她有心設計出天下第一的夾擷那又如何?到底那是她自己的事,她不需要他多事幫忙,也不想如他的願答應他的條件,她一定會想辦法逃出這座庭院。  

  只不過,想歸想,她不得不承認那很難。倒不是慕容璽派人守著她,事實上她的行動相當自由,只要是她雙足能至之地,愛上哪兒就上哪兒,沒人管得了她,也沒有人會管。  

  照這個情形來看,她應該很容易逃出去才是,可是這講法又行不通。這庭院雖然隨她行走,大屋隨她探索,可她就是找不到通往大門的路,彷彿被蜘蛛網纏住似地怎麼走都會回到原點。  

  換句話說,她逃不出去,除非這蛛網有所破洞,否則她注定一輩子被困在裡面,直到她點頭答應幫忙引出聖獸為止。  

  她不會投降的,就算慕容璽釋放出再多誘因也一樣。她被人關習慣了,十一年來的無聲生活,無形中創造出一座牢籠,既不能掙脫,只好學著和它共同生活。因此,她比一般人更能忍受囚禁,自然也比一般人來得固執,更不易打動。  

  看來,這一場比賽是沒完沒了,搞不好要耗上一輩子了。  

  微微揚起嘴角,秋繪算是有所覺悟,金色的岐帛,在晨光的襯托下更形耀眼,隨著她的蓮步輕移,轉眼來到鑲在水中的大石上,凝視水中娉婷的倒影。  

  她不得不說,慕容璽的眼光相當好,居然能夠找到一條如此特殊的岐帛。金色向來是她的最愛,只是要染得一疋色澤均勻璀璨的金色布疋,除了要具備高明的染功之外,染料的取得也佔了很重要的一環。由澄州淘金女所篩選出的砂金,是製造金箔及金泥的最佳原料。金泥可以加入槐花做為媒介,和染成珍貴的金色印花紗,比紙片還要薄上幾分的金箔,可用來裝飾絲物,藉由閃亮的金光而達成色澤艷麗的華貴效果。  

  而她身上這件大袖衫,和她挽臂中披的這條岐帛,毫無疑問就是用出自澄州的砂金所染成,因為只有澄州出產的砂金,才能挑染出如此有別於其他產地的絢爛光澤,若換了其他金礦如登州就無法做到。  

  他很用心,只不過他恐怕要失望了。雖然她不知道他是打哪兒知道她喜歡朝陽般燦爛的金色,可她一點也不感激他,反而覺得他很討厭。  

  她喜歡金色,是她心底的秘密,就和她想設計出天下第一夾擷一樣,是她自小到大珍藏的寶貝。在某一方面來說,她是自卑的。雖然她長得就跟菩薩一樣莊嚴美麗,可她到底是人,不是菩薩,無法真正擁有和他一樣平和的眼神,靜靜看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。因此,雖然她原本就不愛講話,但是當她真正失去聲音的時候,仍無可抑制地產生一股巨大的恐慌,害怕她自此陷入孤獨。  

  而後,她真的陷入孤獨。  

  為了掩飾她心底的脆弱,她刻意冷漠,刻意用不在乎的態度面對所有事。慢慢地,她真的變得不在乎。週遭發生的事物開始與她無關,她只關心自己,只關心自己是否掩飾得夠好。  

  比如說,她明明喜歡金色,可卻能表現出一副喜歡素雅白色的模樣,明明充滿了野心,在旁人看來卻是一個任何事都置之於度外,單純只喜歡繪畫設計織物的女孩。  

  她是個虛假的人,一直都是。只是一個人一旦習慣某一件事物,就會欺騙自己本來就是那樣的人,她也不例外。  

  淡淡地凝視水中清麗的影子,秋繪此刻的表情是無謂的、是漠不關心的。儘管池中的鯉魚色彩繽紛,擺動著肥碩的身軀穿梭於水草鮮美的水池中,仍挑不起她任何高昂的情緒,只是靜靜地望著水中數目繁多的巨鯉,猜測它們何以如此優遊。  

  就在她決定已經看夠,該是回房休息的時候,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,池中的鯉魚居然一條一條緊接著躍起,咬住她的裙擺不放。  

  這是怎麼回事?!  

  秋繪還來不及喊叫,也不習慣開口求救的當頭,但見她纖細的身影,已經被咬住她的鯉魚群一把拖入水裡,陷入深不見底的鯉魚池中。  

  「救……救命……咕嚕……」她反射性地開口,求救聲很快地淹沒在咕嚕嚕的泡沫堆裡,隨著鯉魚的拖拉一路向下沉淪,往黑暗的底層一直掉落。  

  秋繪的胸、肺在頃刻間充滿水,空氣遭嚴重擠壓,瞳孔倏然放大,可她的身體還在一直往下掉,眼看著就要因缺乏空氣而死。  

  救我!  

  在瀕臨失去意識的當頭,她的腦中倏然浮現出春織、夏染、冬舞她們的模樣,這才發現,原來她對她們還是很有感情的,只是說不出口而已。  

  現在,她也用不著說了,她都快死了,就算勉強說出口,也只剩遺言……  

  秋繪孱弱的身體,就這麼隨著她殘弱的意識不斷地往下沉,沉到池子的正中央,沉入一個男人的健臂。  

  一落入男子的懷中,四周的空間立刻跟著改變。  

  那將她拖入池底的鯉魚群,依舊優遊,擺動著有力的尾鰭,暢泳於葉瓣紛落的池底,如夢似幻,美得不可方物,唯一不同的是她又能呼吸了。  

  秋繪瞠大眼睛看著這一切,懷疑自己掉入了幻想世界。她還在水裡,但可以像在陸地一般呼吸,水底的世界應當黑暗無光,可是偏偏陽光就是有辦法滲進來,將水底的美景以最耀眼的方式呈現在她西前,照亮不斷在她身邊飛舞的花瓣。  

  她忍不住伸出手,掬取粉透晶瑩的花瓣,她不知道這種花叫什麼名字,只知道它來自遙遠的難波國,中土很難見到,若不是來到這座詭異卻又優美的庭院,恐怕也只能一輩子望著畫卷興歎,想像它們的模樣,而無法親手碰觸吧!  

  被細緻粉透的花瓣獲走全部的注意力,秋給壓根兒忘了她還在別人的掌握之中,只是伸長了細腕兒,拚命撈取如雪花飄落的淡粉花瓣,直到一陣低沉的輕笑,飄入她的耳際。  

  「那是櫻花。」她頭頂上的聲音忽地說。「握在你手上的粉這花朵,就叫櫻花,是難波國的產物。」  

  秋繪聞聲猛然抬頭,這才發現,她竟然落在慕容璽的懷抱之中!  

  「我知道它是難波國的產物,不必你提醒。」她早該想到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,只有他才能把人帶到虛幻的邊緣,而且沒有絲毫悔意。  

  「真的?那算我多事,抱歉。」她沒料錯,慕容璽非但一點都不覺得後悔,反而認為她生氣的表情相當有趣,轉動著一雙妖媚的眼瞳斜睨著她。  

  「我不認為你真心想道歉。」秋繪明亮的眼眸亦不遑多讓地斜睨他,這混蛋分明在笑。「如果你真的覺得抱歉,就不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我眼前。」差點把她嚇出失心瘋來。  

  「或許吧!」他不否認。「可是,你不覺得這種方式很美嗎?」  

  慕容璽揚起下顎反問秋繪,跟隨他視線所及之處,秋給發現她竟也無法反駁他的話,因為美景就在眼前,使她啞然無聲。  

  肥美的鯉魚,正如同節慶高掛的綵球,以優雅之姿,滾動於水波之間,或橫或縱,或浮或溺,輝映著五彩,圍繞著他們倆來回嬉戲。高大的櫻樹,伸長了樹枝,放手讓樹梢上的花朵尋找它們的自由,卻又在落地之前,因對離校的渴望而摔得粉身碎骨,化身為空中飛舞的花瓣,將它們的靈魂寄托在掬取之人的身上,且一聲聲歎息。  

  雙手攫滿了花瓣,秋繪覺得自己就像這些細碎的櫻花瓣一樣,充滿了無言的歎息。只不過它們歎息的是無依的靈魂,她的歎息卻是來自內心對夾擷的渴望,她好想……  

  「好想把它們畫下來,對不對?」當她正沉醉於自己的想法裡,慕容璽微顫的低笑,倏然將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來。  

  「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。」她冷聲否認,相當不悅他突兀的猜測,更討厭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。  

  「你還是一樣難纏,繪兒。」他搖搖頭,似歎息也似輕憐。「為什麼你總是無法對自己誠實?」  

  「而你還是一樣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,橫行霸道……放我下來。」秋繪根本懶得理會他的瘋言瘋語,也沒有打啞謎的心情,特別是當她發現自己竟還在慕容璽臂彎裡的時候。  

  聞言,慕容璽倒也好風度的放開她,可那雙映著紅光的眼,卻像火炬一般燃燒,恍若要燙穿她似的灼熱。  

  「誠實面對自己會好一點兒,繪兒,至少會比較輕鬆。」著實盯了她好一陣子,慕容璽意有所指地柔聲說道,秋繪則是毫不領情。  

  「同樣的話我不想再重複第二次,你到底為什麼找我?」不想和他繞圈子,也無意理會他的暗示,她乾脆直問。  

  面對她帶冰的眼瞳,慕容璽卻露出一個無賴的笑容,瞅著她不正經地回答。  

  「想你啊!」他說得彷彿這是天底下最自然的事。「我們已經兩天不見了,你都不會想我嗎?」  

  「想到需要用這種方式?」秋繪回諷,頗為佩服他耍賴的本事。  

  「不用這種方式……難道你寧願我直接走進你的房裡,輕聲喚醒你,嗯?」毫無預警之下,慕容璽彎下腰對著她的耳根子吹氣,注入這些不入流的話,秋繪連忙閃開。  

  「少噁心了。」這人簡直無恥到家。「我還有事要做,沒時間聽你廢話。」  

  「除了忙著否認自己的心事之外,你還能有什麼要事待做?」慕容璽緩緩地挺直腰桿兒,不把她鄙視的眼神當一回事,悠閒的態度教人極為光火。  

  「不跟你多說了,失陪。」懶得再和他過招,秋繪轉身又要離去。只是這話甫出口,秋繪的腳步即刻僵住,方才想起她還身在這詭譎的空間,根本走不出去。  

  她瞪著他,心中有無限挫敗。  

  慕容璽顯然也察覺到這一點,並引以為傲。  

  「準備靜下心來聽我的廢話了嗎,繪兒,還是你寧願到處走走?」他明顯的椰揄真會氣壞人。「如果你挑中了哪一條鯉魚,千萬別害羞,記得告訴我,我一定會盡力滿足你挑剔的胃口。」  

  「我相信。」與其殺鯉魚不如殺他,他比任何一條吃人的大魚還要惹人厭。  

  「你跟我扯了半天,就是為了告訴我,我隨時可以把這些虛幻的鯉魚吞進肚子裡?」可以的話,她寧願生吞他,嚼得他粉身碎骨。  

  喲,他冷靜的小繪兒生氣了,他最好趕快切入正題。  

  「不,我站在這裡的目的是想再給你一次機會,讓你看清楚自己拒絕的是什麼。」  

  她拒絕的是眼前這片美景,是穿梭在水波間優遊的魚群,和細雪般的櫻花落瓣,那使她聯想起一種從未出現過的夾擷圖案。  

  然而即使如此,她還是甩下騷動的心思,硬聲說道:「我只看到一堆虛幻。」只是這虛幻太美,教人忍不住流連。  

  「但是這些虛幻可以幫助你,使你設計出不同於一般人的夾擷。」即使她特意裝出一臉不在意的樣子,慕容璽還是看穿了她面具底下深藏的心事,照例惹來她的不快。  

  「我已經說過很多次,我沒有你所說的意圖。」她指的是設計出天下第一夾擷的野心。「如果你以為耍點小把戲就能逼迫我幫你引出體內的野獸,可就大錯特錯,我絕不會答應。」這點志氣她還有。  

  「別把話講絕了,繪兒,我要是你的話就會認真考慮。」雖然她的口氣不佳,但慕容璽仍舊一派悠閒。「看看這鯉魚、這水波、這些中原難得見到的花朵……若說這景色沒讓你聯想起什麼,我可不信。」  

  他說的沒錯,她是想起了一些圖案,單憑這些圖案,就極有可能使她大放異彩  

  「這只是初步而已。」感受到她搖動的意志,慕容璽倏地抓住她的手貼近他的胸膛。進一步勸誘。  

  「想想看,只要你肯答應和我一起合作引出我教的聖獸,你能看見的不只是空虛的幻影,你甚至能親眼看見『它』的真實面貌。而且我敢向你保證,那絕對比你現在腦中所想的圖樣,要來得絢麗千倍。」他壓緊她的手,讓她獨自面對那來自他靈魂底層的怒吼,活絡她已然蠢動的慾望。  

  她真的能夠釋放它嗎?如果她此時答應他的條件,她先前的堅持不就形同笑話,得承認她確有駕凌天下諸雄的野心?  

  不,她絕不能承認,絕不能把心中珍藏的寶貝給他!  

  「我拒絕。」她猛地抽回手,抬高下巴。「我沒有這方面的野心,你開的這些條件,打動不了我。」  

  「是嗎?」打動不了她才怪。「那我們就等著瞧吧,我一定會設法讓你現出原形。」  

  慕容璽的話方畢,四周的幻影立刻跟著消失,萬物歸回原點。只剩秋繪睜著愕然的眼,站在原先的大石上,凝睇水中的倒影和水底下優遊的鯉魚,不住地懷疑自已。  

  難道,她又開始作夢?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1:23 PM

  ***  

  是夢嗎?  

  微光透過布幔,穿越糊著蠶紙的窗欞,照射在秋繪的臉上,以最溫和的方式喚她起床。  

  她慢慢睜開雙眼,仰視木床上方裝飾的花紋,原本以為會見到鑲有奇異怪獸的橫桿,未料卻見著和怪獸完全相反的花飾——是她房裡的牡丹。  

  秋繪猛地起身,抱著昏痛的頭沉思。  

  她又回到羽夢館了,為什麼?  

  她下床,每走一步,發疼的腦袋就更輕鬆一些,可思緒卻相反地混亂。她抬起頭,凝望周圍的環境,伸出纖長的五指,細碰每一處她長年駐留的痕跡,發現她的確身在羽夢館沒錯,換句話說,她在作夢。  

  她作了一個夢,一個奇怪的夢。她居然夢見有人抬著全黑的轎子,將她迎往一楝春意盎然的大宅院中,碰見一個俊美非凡的男人。這個男人自稱是自小封住她聲音和記憶的人,且對她提出一個奇怪的交易,說是只要她幫他引出他體內的聖獸,就答應幫她創造出「天下第一夾擷」。  

  這真是荒謬。  

  打開五斗櫃的抽屜,抽出一件素白色的外袍披上,秋繪如是想。她老在作夢,早已習慣夢境來來去去,也沒一回記得住。可是這次她卻記得分外清楚,亦沒如往常一樣發燒,真的是很奇怪。  

  她聳聳肩,不怎麼在意這特異的現象。夢中無奇不有,她甚至還能開口說話,和那個叫慕容璽的男人對答如流。  

  對了,那男子就叫慕容璽,名字聽起來就有點鮮卑族的味道,而他的長相,也和他的名字一般充滿異族的風味,深刻且邪魅,和中原男子極為不同。  

  如火般的烈瞳,和她一樣的眼形……  

  秋繪的腦中不自覺地刻劃起夢中男子的樣貌,隨手挑了條翠綠色的岐帛,打開總是緊閉的門扉,就要出門去。  

  只不過她才剛踏出房門,便覺得不對勁。  

  奇怪,人都到哪裡去了,偌大的羽夢館,怎麼會靜悄得沒一絲聲音?  

  秋繪納悶,但還是開了門出去,原想找總管問個仔細,想想旋即作罷,反正她一向不管事,大夥兒上哪裡去,對她又有什麼差別呢?  

  攏緊身上的岐帛,秋繪就這麼在無人作陪的情況下上街。長安大街上人群熙攘,或是穿著胡服的異族,或是身披長衫的中原人士,人人隨著各自的腳步穿梭於街上,擠得整條長安大街水洩不通。  

  處在如此擁擠的人潮中,秋繪十分後悔自己為什麼突然想到上街,她根本不喜歡出門。  

  秋繪當下決定盡快彌補這個錯誤,遂轉動後腳跟,打算趕在還沒被人潮擠扁前回羽夢館,怎知這時她週遭的人群卻突然騷動了起來,硬是將她推往和羽夢館完全相反的方向。  

  糟糕,她回不去了。  

  被人潮推至另一個方向的秋繪,還來不及懊惱,整個人已經隨著人群,來到引起騷動的中心,傾聽大夥兒的驚歎聲。  

  「看,是皇上貼的告示呢!」人群停止推背後有人說道。  

  「上頭都說了些什麼?」不識字的人問。  

  「說要徵天下第一夾擷。」  

  「哇,那真是不得了!」聽見這消息的人哇哇叫。「皇室好久沒舉辦過這項比賽了,上次貼出告示是在十多年以前。」  

  「是呀是呀!」底下亦有人回應。「上回得到這項殊榮的是蘇州的『陽升布莊』,不知道這回輪到誰?」  

  「不管輪到誰,只要能將這榮譽留在京城那就好啦。」回話的人歎道。「想咱們長安乃是堂堂大唐首要之都,可舉辦了這麼多回比賽,就是沒有一家京城的布莊贏過,著實教人難過。」  

  「可不是嗎?」  

  嚴格說起來,大夥兒的感歎不是沒有道理的。自高祖李淵建元武德以來,已經舉辦過好幾次類似的比賽,可每次比賽結果都不盡如人意。不是揚州蘇州等沿海都城抱走這項殊榮,就是偏遠地區如益州得到皇室的垂青,從來沒一次是落在京城長安的身上,怎不令長安城民扼腕呢?  

  「其實,大夥兒也不必歎氣。」經過了大半晌沉默,有人突然開口激勵道。「我相信這回『天下第一夾擷』的頭銜」定會落在咱們手裡,別忘了我們還有個『羽夢館』,輸不了人的。」  

  「這位哥兒說得沒錯,咱們就怎麼給忘了『羽夢館』呢?!別忘了咱們還有一位秋繪小姐啊!聽說她設計出來的夾擷,連王公貴族都爭相購買呢。」  

  「這麼說來,咱們京城這次有希望嘍?」  

  「當然有希望。」開口的小哥兒回道。「十年前是因為秋繪小姐還小,出不了鋒頭,現在她長大了,鐵定能為咱們爭光。」  

  小哥的話方落,眾人猛點頭,把一切奪標的希望都寄托在秋繪的身上。  

  不過說著說著,緊接著又有好奇的民眾提起——  

  「說起羽夢館的秋繪小姐,各位可曾見過她的面?」  

  「沒見過,怎麼著?」傳說她根本不出門,怎麼見?  

  「聽說她長得就像菩薩一般莊嚴美麗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?」  

  「我也聽過這傳言。」其中有人附議。「不過可惜她是個啞巴,唉。」  

  「她這不能說話的毛病是天生的嗎?」眾人疑惑。  

  「不是,聽說她原本會說話,七歲那年去了『普寧寺』上香後,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。」  

  「該不是在那兒碰上什麼妖魔鬼怪了吧?」  

  「別胡說!那裡是佛寺,怎麼可能……」  

  於是,大夥兒七嘴八舌的討論聲,倏地從原本的夾擷轉移到秋繪的身上,完全不曉得他們所討論的對象,就站在他們的眼前,仍是一個勁兒地口沫橫飛,這人長短。  

  悄悄地自人群中退出,秋繪懶得搭理人們對她的熱烈討論,她早已習慣漫天飛舞的流言,和荒誕不經的揣測,她在意的只有那張蓋有太宗名號御印的告示。  

  徵天下第一夾擷  

  這幾個字眼,鼓動她壓抑的慾望。  

  她看著改變無幾的街道,看著川流不息的過往人群,彷彿又回到很小的時候,由奶娘拉著她的手,和人擠在同樣的告示牌前,睜大眼看著同樣的文字。  

  當時她五歲,字懂得不多,可卻能清清楚楚地認得告示牌上的字眼,並一個字一個字把它們背下來,放在心中久久不忘。  

  歲月如梭,如今她長大了,可是她腦中的意念,卻依然停留在五歲那個時候,強烈渴望摘取那告示牌上的頭銜。  

  她想設計出「天下第一夾擷」,想得發瘋!  

  再也壓抑不了那翻騰的渴念,秋給當下拉起裙擺轉身就跑,翠綠色的被帛宛如一條正要甦醒的蛟龍,隨著她急奔的小腳飛舞在空中,一再傳達出她對此的渴望。  

  她要設計出「天下第一夾擷」,她一定要!  

  急驚風似地跑回羽夢館,秋繪將房門一甩,二話不說立刻拿出筆墨,攤開上好的宣紙,開始畫起夾擷的圖案來。  

  起初,她的腦中浮現出荷花的圖樣,盛開的荷蓮碩大潔美,最適合用來臘印在宮中用的夾擷上,她這麼設計,一定錯不了。  

  她極有自信,拿起畫筆來躍躍欲試。她下筆,幾乎是畫下第一筆的時候,一股強烈的躁氣便忽地由體內提上來,打斷她作畫的情緒。  

  不對,不是這樣,秋繪皺眉。荷花的圖案過於普遍,單憑幾朵聖潔的荷蓮,無法幫助她達成夢想。  

  思及此,她揉掉原先的紙張丟置一旁,再攤開一張白紙,磨墨重來。  

  她很勤奮地磨墨,每磨一次墨,每下一次筆,秋繪的腦中就閃過各種不同圖案,卻沒有一個適用。  

  到最後,整櫃白紙差不多被她揉盡丟光,可她依然設計不出理想中的夾擷。  

  完了,她想不出來!  

  她懊惱地捂著臉頰,懷疑自己根本沒有外傳的才能,只是浪得虛名罷了。  

  她不斷地責備自己,沮喪到幾乎想放棄,就在此時,她的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瑰麗的圖案——流水、櫻花、鯉魚。  

  就是這個圖案!  

  秋給沒敢多想,立刻又拿起筆,用她馳名於京城的工筆技法,將昨夜夢裡見到的奇景,細細描入雪白的宣紙中,再調墨上色。如此反覆進行大約十來回之後,一張畫有飄落櫻花、優遊鯉魚、和浮著光影的水波設計紋案於焉誕生。  

  她放下筆,挺直腰,站起來退後幾步,以便欣賞自己辛苦的成果。  

  「這畫是畫得不錯,但你不覺得少了點兒什麼嗎?」  

  秋繪尚未完全站定,但聞一陣輕柔的調侃自她身後傳出,害她險些跌跤,聲音的主人連忙出手救她。  

  她瞪著那及時伸出來扶住她的臂膀,無法相信眼前看見的景象,她夢裡的人竟然活生生出現在她跟前!  

  「我就說你少畫了一些東西嘛。」無視於她驚訝的表情,慕容璽探頭窺視她作好的畫輕笑。「你忘了把我畫進去。」  

  他說得沒錯,她是忘了把他畫進去,換作是任何人,都不可能把夢中的人物帶入真實的畫作中。  

  只是,他真的是夢嗎,還是真實的人物?夢境來來去去、真真假假、幻幻實實,她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真、什麼又是假了。  

  「讓我來解除你的疑惑吧,繪兒。」見她如此迷惘,慕容璽乾脆主動解答。「這是夢。」  

  也就是說,她之前經歷過的一切,是真。她現在所做的努力,是假。這混蛋居然設陷阱來欺騙她,讓她誤以為真有皇室廣召天下夾擷好手這回事!  

  「操縱別人,闖入他人的夢,真有那麼好玩嗎?你到底要玩我到什麼時候才甘心?」雙手緊握成拳,秋繪總是平靜的面容這會兒顯得忿然,怒視著戲弄她的人。  

  慕容璽的表情卻是相反地平靜。  

  「別淨把所有過錯都往別人身上推,繪兒。」他悠閒地否認。「我或許是闖入了你的夢,但可沒有操縱你,我沒這麼大本事。這夢是你自己的,我只是要了一點小手段,讓你腦中潛伏已久的念頭,順理成章地冒出頭而已。」  

  他指的是她的野心,她誓死維護的珍寶。  

  「為什麼這麼做?」她鎮定下來反問慕容璽,告訴自己千萬別輸給這個卑鄙小人,卻發現那很難。  

  「當然是為了逼你現出原形。」他挑高眉頭提醒秋繪那天他說過的話。「你一再否認你沒有和天下群雄較量的野心,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?」  

  她是無話可說。  

  她上了當,在她毫無防備的夢境中暴露出自己的慾望,並且被逮個正著,她還能說什麼?  

  「你就像你體內的野獸一樣無恥。」她握緊拳頭,惱羞成怒地辱罵他。慕容璽則相當不以為然,抓住她的手反擊。  

  「我體內的野獸長什麼模樣,你都還沒見過,如何知道它無恥呢?」慕容璽冷笑。「每個人的心裡都住著一頭野獸,你也是,繪兒。你心中住著的那頭野獸是對勝利的渴望,是贏得『天下第一夾擷』的頭銜,何不讓它掙脫它的枷鎖,和我體內的野獸相互輝映?」  

  他緊掐住她的手腕,數不清第幾次要她親身體驗那來自靈魂深處,最強烈的蠢動,透過掙扎的指尖,她幾乎能碰觸到她日夜渴望的身形,和它無形卻溫熱的五指交纏。  

  釋放我,釋放我!  

  朦朧中,她似乎聽見他體內的野獸這般要求,無形的指爪抓住她的腕臂,似要把她拖入慕容璽的體內,她又驚又怕,猛然抽回手。  

  「放開我——」她不要感受那炙人的灼熱,那只會動搖她的決心。  

  「閉上眼,繪兒。」慕容璽卻不讓她退縮,捧起她的臉輕聲說道。「不要抗拒我,也別抗拒它,你就快看見它了。」他呢哺。  

  在他細如絲線的柔聲勸誘下,秋繪果真閉上眼,傾聽這既熟悉且陌生的話語,讓這簡單的幾個字,在她心中化成千萬個感覺,慢慢地散開。  

  「傾聽它的心跳、它渴望的呢喃,不要抗拒它,試著去瞭解……」  

  瞭解、傾聽,這正是他要她做的事。  

  在他溫柔的催促下,她不知不覺地把頭靠在他寬闊的胸膛,聆聽他體內狂馳的心跳,不知不覺地打開心眼,惋惜它無法自由的呢喃。  

  他體內的那頭野獸……在哭。  

  「它為什麼哭泣?」她抬起頭迷惑地問慕容璽,彷彿感受到那些一無形的淚,」滴滴落在她的手上,浸入她的掌心。  

  「因為你不願瞭解它,所以它哭。」他苦笑,順勢輕撫她的臉龐,低聲回道。  

  「只因為我不願瞭解它,它就要哭?」秋繪難以理解這麼奇怪的感情,就她而言,孤獨已成習慣,能不能被瞭解,根本不是重點。  

  「每個人都需要被瞭解,它也是。」彷彿能夠透視她的心事,慕容璽的語氣更形溫柔。「沒有人希望永遠孤獨,再怎麼無法開口,再怎麼掙脫不掉枷鎖,都希望有被瞭解的一天。」  

  她不知道這一天會不會來臨,在她指間流轉的心音,是不屬於人間的律動,卻依附在一個凡人的身上。  

  看著慕容璽那雙冰火似的眼睛,秋繪無法確定此刻在他眼中躍動的是冰、還是火。他的凝睇總是火熱,可是他的舉動卻又往往殘忍,把她鎖在現實和夢境之間,冰封她。  

  「閉上眼,繪兒。」在她迷惘的當頭,耳邊又傳來慕容璽的呢喃聲,秋繪依言閉眼,以為他又要她感受他體內的騷動,卻意外地碰到他的嘴唇。  

  她驚訝地睜開眼,很快地被他的大手拂去視線。她輕啟芳唇,他帶火的舌尖立即輕巧地侵入,毫不浪費時間地撩起她不一樣的感覺。  

  他在吻她,不是第一次,可是這回的感覺卻完全不同!  

  緊緊攀著他健壯的手臂,秋繪的腦子亂成一片,被體內驟然升起的情慾擾亂了思緒,不明白她何以有這種反應。  

  她應該推開他,賞他一巴掌,可是她的手卻相反地攀住他的肩,壓迫著自己的身體,融入他的擁抱中,像個慾求不滿的女人,狂烈地反應著他的索吻。  

 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……  

  秋繪的腦中閃過千萬個拒絕他的理由,可她的手、她的唇,依舊熱烈地回應他,舞動著熱情的舌尖,同他一起嬉戲,甚至任他將她抱起,揮去她的外衣,坐上他的大腿,吻上她的玉頸。  

  她應該拒絕他……  

  秋繪不斷地命令自己不能有所反應,然而她的唇就是停不下來,彷彿有自己意志似地回應他熱烈的吻,和他一樣瘋狂。  

  「只有在夢中你才不會拒絕我……」吻著她的慕容璽喟然輕歎。  

  是呀,是夢。  

  只有在夢裡,她才會毫無保留地突顯自己的慾望。只有在夢裡,她才會回應他的吻——  

  她在做什麼?慕容璽說的沒錯,這是夢。  

  他侵入了她的夢,窺探她的隱私,逼她承認內心赤裸裸的慾望,而她卻還恬不知恥地窩在他懷裡,流連他的齒香,她乾脆拖去斬首示眾算了,還留在人間丟臉做什麼?  

  猛然起身,秋繪調整好因熱吻而亂了的呼吸,並決定要盡快逃出慕容璽的控制,無論是夢裡或是夢外。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1:24 PM

第五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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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十五,月圓。  

  碩大的月,襯著泛黃的光輪高掛在天際,交錯著幾縷飄動的黑影,悄悄掠過皎潔的月,攔腰切斷完美的方圓。  

  池裡優遊的魚群,擺動著有力的尾鰭,凌空拍打水面,激起飛噴的水花,撼動寂靜的夜。  

  今晚魚群特別浮躁。  

  緩緩收回扶住窗台的手,秋繪的柳眉,就如同池中奮力拍水的鯉魚尾一般挑起,悄然注視遠方點點的燈火,那兒,正舉行著奇怪的儀式。  

  不經意地聳聳肩,對於儀式的內容,秋繪沒有太多的好奇,她在意的是如何逃離這座美輪美奐的大宅。  

  話說自從那天她被慕容璽闖入夢境以來,她就沒一天好睡過。為了不再淪為他夢中的玩物,她幾乎是睡睡醒醒,終日恍恍惚惚,為的就是不再受他操控,洩漏出更多平日不會流露的情緒。  

  幾天下來,她都快撐不住了,而慕容璽也看出這一點,貓捉老鼠似地出現在她短暫的夢境,對著她笑說:「繪兒,投降吧!何必逞強呢?」  

  每當那個時候,她必定驚醒,沉重地自柔軟的被褥中爬起,環看四周空無一人的房間,感受他無形的壓力。  

  投降吧,繪兒,投降吧……  

  這幾個字像是幽靈,日夜在她身旁流竄,擊垮她的意志,卻也引發出她最強烈的反叛之心。  

  她一定會逃出這座詭異優雅的宅院!  

  秋繪鄭重地發誓。諷刺的是,她竟不知道該如何將誓言付諸實際行動,就如同先前所言,無論她怎麼走,都會回到原地,走也是白走。  

  難道,就沒有其他辦法可以離開?  

  一想到自己可能永遠被困在這楝大宅,秋繪的俏臉不由得沉下來,差點錯過了窗外一閃而逝的影子。  

  那是?  

  推開門,拉起裙擺,秋繪猛地朝影子飛躍的方向追出去。平時她是不會這麼好奇的,但或許是月圓的魔咒,讓她一向沉靜的身體,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動起來。  

  她跟著影子的方向跑,跑了一小段路,才發現那影子竟是一隻飛鳥,身披白色的羽毛,往宅院的某個地方飛。  

  別跑,等等我!  

  秋繪在心裡呼喊,一雙小腳盡可能地跟上飛鳥振翅的速度,沿途跌傷了膝蓋,掉落了用黃金織成的岐帛,可她始終不肯放棄追隨飛鳥的足跡,拚命地向前跑。  

  如此不知跑了多久,白色的飛鳥終於收斂它的翅膀,停在遠處的樹梢,秋繪早已氣喘如牛,跑得上氣不接下氣。  

  她氣喘吁吁地仰望著樹梢上的飛鳥,那白色的鳥兒怡然自得,發亮的眼瞳,有如滄海遺落的明珠,在月夜裡格外醒目。  

  被它優雅的神態吸引,秋給凝神注娣,欲將那白鳥兒喚入細白的纖臂中。不料,她方才出手,白鳥便振翅離開,徒留一輪皎潔的月,照亮她眼前的景象。  

  她眨眨眼,不敢相信月光下所呈現的景色,原先繁花盛開的春色已然消失,在她眼前飄落的,不是難波國特有的櫻花,而是貨真價實的枯葉。  

  原來,她竟在不知不覺中,跑出慕容璽為她搭建的大宅。  

  秋繪欣喜若狂,雖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,但她可不打算趕走自己的好運,提起腳跟就要轉回羽夢館。  

  只是,這談何容易?先別提她根本不曉得慕容璽的宅院建落何處,就算她知道,恐怕也離京城好幾百裡遠吧,一時之間也回不了家。  

  想到這兒,她的臉色不由得黯沉下來,恰巧秋風掠過,週遭的景色更顯淒涼。  

  好冷哦。  

  緊緊環繞著自個兒的身體,秋繪冷得直打哆嗉。待在慕容璽的宅院多日,接觸了過多的暖意,竟忘了秋的冰涼。  

  現在,她該何去何從?  

  秋繪沒有概念,生平頭一次,她覺得無依。以前,天塌下了有爹娘扛,米缸沒米了,有冬舞盤算,什麼事都驚擾不了她,她只需要關起門拒絕任何人,專心畫她的畫、設計她的夾擷,其餘的一律不管。  

  如今,是老天在拒絕她嗎?是否在她還沒有被慕容璽找到之前,便注定得凍死在這片深秋之中?  

  有太多的疑問和遺憾,在她遲緩的腳步中發酵。順著月光引導的小徑,秋繪來到一個有著稀疏燈火的小村莊,站在村莊的入口處徘徊。  

  她……真的找到有人居住的村落,老天沒有背棄她!  

  緊緊捏住裙擺,秋繪不曉得如何走進村莊,敲開別人的大門,要求不認識的人家收留她一晚。她孤獨慣了,又整整十一年未曾開口,她懷疑自己真的能夠辦到。  

  她持續猶疑著,正舉棋不定、進退維谷的當頭,離她最近的一戶人家反倒先打開大門,走出一位提水的婦人。  

  秋繪一見著婦人,連忙轉身離開,婦人眼尖地叫住她。  

  「這位姑娘。」  

  秋繪的腳步,立即因這婦人溫和的呼喚聲而停下來,緩緩地回過身。  

  「你是不是迷路了?!」在她轉身的同時婦人猜道。「這麼晚了,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遊蕩很危險的,你要不要……」  

  婦人慇勤的叨念聲,在秋繪的臉完全轉正後乍然停止,呆楞了好半晌。  

  秋繪惴惴不安地迎視著婦人審視的目光,猜測她忽然不說話的原因,並判斷她一定是不歡迎她這個不速之客,才會突然神情呆滯。  

  她再次轉身,不想從他人眼裡看見她常予人的拒絕,那種感覺,意外的刺痛。  

  只不過她猜錯了。婦人並不是因為不歡迎她才說不出話,而是因為她的容顏;她的臉活脫脫就是菩薩轉世!  

  「請等一下,姑娘!」婦人連忙拉住她。「原諒我不甚禮貌的注視,實在是因為你長得太美了,讓我不由自主地聯想起菩薩,所以我才……」婦人不曉得該怎麼形容秋繪的美,腦子裡只想到菩薩的尊像,遂脫口而出。  

  秋繪既尷尬,又不曉得如何回應婦人毫無心機的讚美,只得裝出一副無謂的樣子,冷漠地點頭。  

  「還好,就怕你誤會。」婦人先是長吁一聲,繼而拍額叫道。「啊,對了對了!快進來!」  

  婦人握住秋繪冰冷的手一把將她拉進屋內。  

  「這裡是深山,如果不是住在山裡的人家,一般人是不會走到這兒來的。」婦人想不通秋繪怎麼會出現在山裡。「不過既然姑娘迷路了,那麼也只好在寒捨暫歇一宿。改明兒個,我讓咱家那口子帶你下山……」  

  婦人一邊叨念,一邊拉住秋繪跨過殘破不堪的門檻,秋繪別無選擇地隨婦人進門,柔嫩的掌心,被婦人一雙粗糙的手緊緊握住,是疑惑也是迷惑。  

  這個人為何能夠如此熱絡?她不解。她是一個陌生人,不是嗎?  

  秋繪納悶,可讓她驚訝的不只是婦人毫不掩飾的熱切,還有她赤裸裸的關心。一踏入燭光熒熒的破屋子裡,秋繪的耳邊立刻傳來一陣尖叫——  

  「姑娘,你流血了!」婦人彎腰檢查秋繪的傷勢。「瞧瞧你的膝蓋,都磨破了,你方才是不是跌倒了,否則怎麼會搞成這副模樣?」  

  經婦人這麼一提醒,秋繪這才想起之前追逐白鳥時確實曾經跌倒過,當時不覺得疼,之後發現沒地方可去,心慌之餘更不可能去理會它,如今倒覺得痛了。  

  「好好的一個膝蓋跌成這樣,我都替你痛了。」婦人柔聲地責備她,樣子就像在對待女兒一般自然。「你的衣服都髒了……這樣吧!我先找套衣服讓你換上,你也別嫌咱們的衣服寒摻,湊合著穿吧,啊?」  

  婦人翻箱倒筐的拿出一套最好的衣服,通至秋繪的眼前,關心的眼眸不像是打她身上那套昂貴行頭的主意,反倒是心疼她一身髒污,和她聖潔的美不相配似的急切。  

  秋繪怔怔地看著婦人遞過來的醜陋袍子,這絕對是她這輩子所接觸過最破爛的衣服。可不曉得怎麼搞的,印在上頭的褪色花紋,竟化成了一隻隻絢爛的彩蝶,在她身邊飛舞。  

  謝……謝。  

  她在心裡向婦人道謝,嘴巴卻說不出感謝。長達十一年的啞巴生涯讓她習慣閉嘴,僅以冷漠的手勢打發他人的關心。如今她雖然找回了聲音,長年來的習慣依舊改不掉,仍是沉默。  

  「拿著吧,別跟我客氣。」看穿她心底的猶豫,婦人索性將衣服塞入秋繪的手中,示意到後頭的房間去更換。她不會笨到問她會不會說話,她早看出這位長相有如菩薩的姑娘是個啞巴,這倒也沒什麼,只是可惜了她那張絕美的臉,唉。  

  婦人歎氣,不明白上天為何總愛留給人們缺陷,只能說是命吧!  

  她聳聳肩,在等待秋繪更衣的同時,順手打了一盆水,到後院叫孩子們準備些許食物,好讓秋繪充飢。  

  孩子們一聽見有客人,高興得跟什麼一樣,大夥兒砍柴的砍柴、揉面的揉面,小小的山屋一時之間顯得好不熱鬧,連在房間內更衣的秋緒都感受到這份溫暖,嘴角不知不覺地泛起笑容……  

  ***  

  就在那廂秋繪體驗陌生人仁慈的同時,宅院這廂閉目養神的慕容璽突然睜開眼睛,沉聲道:「有人破了我的結界。」他瞇起一雙火紅的眼屏氣凝神,試圖找出闖入者的影子,沒多久即從黑暗中揪出一隻白色的飛鳥。  

  「教主布的結界被破了?」聽見這消息,眾人錯愕,全都難以置信?  

  慕容璽聞而不答,只是勾起嘴角,抬起臉仰望天際,恍若在思考著什麼。  

  白鳥……白衣公子……呵,那早他一步拿走婚狀的男子果然不是凡人。他敢打賭,白衣公子一定知道些什麼,才能趁著他月圓氣血運行最弱之際,滲入他所佈的的結界,帶走秋繪。  

  「結界被破……也就是說,秋繪姑娘被帶走了?」  

  此言一出,底下的人立即亂成一團,倒不是說他們有多喜愛秋繪,而是因為她的利用價值,畢竟她是唯一能引出聖獸的人,少了她的合作,他們的創世大業將無法完成。  

  「教主,要不要派出所有的兄弟將方圓五百裡內搜上一搜?」他們相信秋繪一定跑不遠,只要加以搜查,必能找出她的蹤影。  

  「不必。」慕容璽婉拒。「這件事你們毋需過問,交由我來負責。」  

  這又是白衣男子留下的另一個疑點了,他既能打破他布的結界,就說明了男子的法力高深,想要隱藏住秋繪的蹤影,應是易如反掌的事。然而他卻不選擇這麼做,反而處處留下痕跡,讓他能輕易嗅到秋繪的味道,他這麼做,是何居心?  

  到底有何居心呵……他需要好好想一想。  

  「時辰已過,我已不需要你們在我身邊護法。各位都退下吧,我想休息了。」慕容璽揮手摒退祭殿上所有人馬,不想在思考的時候還被打擾。  

  「是!」護法們連忙退下,留下長明燈,陪伴慕容璽。  

  ***  

  清晨,破曉。  

  來自天際的第一道曙光,在雞鳴聲中悄悄射入寧靜的山頭,連同裊裊上升的炊煙,調和著深淺不一的蒼綠,形成一幅怡然的畫面。  

  「早啊!」  

  「昨兒個夜裡睡得好不好?」  

  這是畫面中最常出現互相問安的情景,數十年如一日,每天都要在這山中小村上演數回。  

  「托您的福,大家夥兒都睡得很好。」  

  被問安的人家亦笑吟吟地回話,空氣中散發一股祥和的氣息。  

  這個村莊寧靜和善,人們在此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,每戶人家熱情無比,儼然是田園生活最佳寫照。  

  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,遠眺山頭泛黃的蒼翠樹林,秋繪覺得自己好像也融入了畫作般悠然神往,盡可能享受這短暫的寧靜。  

  「姑娘,你和孩子們且先待著,一會兒早飯做好了,我再喚你來吃。」婦人突然探頭,通知站在屋前賞景的秋繪,身邊還跟了一堆小蘿蔔頭,圍在婦人身後。  

  秋繪為難地點點頭,瞠大了眼兒,看著年紀大小不一的孩子們,而孩子們好奇的眼睛也不遑多讓地打量著她,露出靦腆的笑容。  

  「孩子就交給你了,我得趕緊做飯去。」婦人微微一笑,便把帶孩子的重責大任丟給秋繪,秋繪只得硬著頭皮接下這任務,但求他們不要找她的麻煩。  

  婦人走後,秋給站在原地瞪著一群小蘿蔔頭,小朋友也回瞪她,如此對峙了一陣子,孩子們忽地蜂擁而上,殺得她措手不及。  

  「你長得好像菩薩,好漂亮!」  

  「對呀,昨兒個夜裡我就想說了,可是都找不到機會。」  

  「你不會說話嗎?」  

  「你為什麼不會說話?」  

  「如果你不會說話,那你會做什麼,砍柴嗎?」  

  「別笨了,二傻。看她細皮嫩內的,哪會砍柴!」  

  孩子們你一句、我一句的輪流發言,往來之間好不熱鬧。  

  「如果你不會砍柴,一定也不會做飯,那你會什麼?」  

  孩子們的疑問兜溜了老半天,最後還是回到秋繪身上,瞠大一雙雙好奇的眼問她。  

  她會什麼?  

  一時之間,秋給也答不上來。她會的只有繪畫及設計夾擷,可她這技能,在這凡事簡樸、但求溫飽的村落完全用不到,而且就算她真的開口解釋,他們可能也聽不懂吧!  

  「我會砍柴,大傻會揉面,三傻負責洗衣服,你會什麼?」  

  秋繪實在很想就這麼不理他們了算,但她小看了孩子們的執著,無論她問到哪裡,小朋友好奇的腳步就跟到哪裡,煩得她不得清靜。  

  「你別一直走來走去嘛,快告訴我們,你會什麼?」這回小朋友索性拉住她的裙擺,讓她無處可逃,清澈見底的瞳眸,讓她無法敷衍。  

  她會……  

  轉動著柔美的頸項,秋繪四處尋找可以用來畫畫的東西,找了老半天,終於找到了一根尖尖的木棍。  

  「你在做什麼?」  

  孩子們見秋繪突然蹲下來,全都跟著蹲下圍成一圈,爭先恐後地看她到底要幹麼。  

  不一會兒後——  

  「哇,大傻,她在畫你耶!」沉默了半晌,小朋友們終於看出秋繪的意圖,又開始喳呼。  

  「原來我長得這麼英俊啊,我都不知道哩。」大傻樂得直指地上的人像,踐個二五八萬。  

  「你哪長這個樣啊!」三傻不服。「依我看,是她把你畫美了,因為昨兒夜裡你揉面給她吃,所以她只好把你畫得好看一點。」  

  「才怪。」大傻冷哼。「昨天她弄髒掉的衣服也是你洗的,怎麼不見她畫你啊,淨說些傻話!」  

  大傻的話才落下,小朋友又吵成一團,聽得秋繪又好氣又好笑,不曉得還要不要再繼續畫下去。  

  「大姊姊,你畫我嘛。」三傻極不甘心。「我就不信我的模樣兒會長得比大傻差!」  

  「對呀,我也要。」  

  「我也要!」  

  於是乎,大夥兒都要求要有自個兒的畫像,秋繪只好耐著性子,一個一個慢慢畫。  

  「你們看三傻的樣子好好笑哦,好像……」  

  孩子們熱烈的討論聲在她身邊漾開,不是互相取笑,就是讚美秋繪的畫技,隨著他們認真的眼神,秋繪原先敷衍的心態慢慢轉變成熱絡,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勾勒出笑意。  

  「大夥兒快瞧,大姊姊在笑耶,她一定很喜歡我們。」不經意察覺到秋繪嘴上那抹笑意,大傻驚叫,惹來更熱切的討論。  

  聞言,秋繪愣了一會兒,抬起一雙媚眼對上更多雙無邪的眼瞳,那燦爛的鏡面,確實反映出她的笑容,以及肉眼看不到的興奮。  

  她喜歡他們?應該是吧。自慕容璽解開了她的封印,逼迫她接觸更多的人、事、物之後,她更能體會人群的溫暖,和隱藏在自身底下的真實性情。  

  或許,她沒有自個兒想像中那般冷漠,只是不曉得如何表達而已。  

  「大姊姊,你還沒畫完。」  

  孩子們的疑問總是來得快去得急,沒多久又要求秋繪繼續作畫,秋繪忙低下頭,為還沒輪到的小朋友勾勒人物像,聆聽他們嬉鬧的聲音。  

  「傻麼兒,你看你的眼睛,簡直比龍眼還要——」最愛取笑人的三傻,伸出短胖的食指指著泥地上未完成的畫旦,正要大放厥詞的當頭,猛然倒下。  

  「三傻!」  

  所有小朋友叫成一團,然後每個人都揚住喉頭,倏地變得不能呼吸,咳嗽不已。  

  張著陡然瞠大的眼睛,秋繪十分明白空氣丕變的原因,這情形,就跟當年一模一樣。可悲的是,她除了僵住身體、屏住呼吸,看著地面上的腳步,一步步、一寸寸地朝她走近之外,毫無其他辦法可想,更別提解救身旁痛苦的小孩。  

  「繪兒。」  

  來人的聲音十分悠揚,甚至帶點慵懶,但只有秋繪才知道他有多可怕。  

  「你不乖哦,竟然趁著我不注意的時候逃跑。」慕容璽笑吟吟地在她眼前站定,溫柔的神情,彷彿在責備一個連夜逃跑的新嫁娘,而他這個冒牌相公,則是好整以暇的準備逮她回家!  

  她抬起頭,用最強烈的眼神表達對他的不屑,卻引起他更溫柔的笑意。  

  「眼睛瞪得這麼大……是想告訴我你很想念我嗎,繪兒。」他走近一步拉起她。「還是想向我道歉,說你不該不告而別?」他笑得粲然,輕撫她細頰的大手溫熱熱地撐住她的下巴,秋繪連忙揮開他。  

  「怎麼啦,發生了什麼事?大傻二傻你們怎麼叫成這個樣子?」  

  慕容璽還沒來得及收回手,之前在屋內煮飯的婦人,一聽見孩子們的尖叫聲,便迅速從廚房裡衝出來,和慕容璽碰個正著。  

  「您就是收留繪兒的大娘吧,幸會。」  

  婦人的腳步未定,慕容璽帶笑的俊臉便有如泰山壓頂,一舉壓在婦人的上方,讓她差點忘了呼吸。  

  「幸、幸會。」天,怎麼會有長得這麼俊美的男人?  

  「在下要感謝大娘對給兒的照顧,這是五十兩銀子,請您收下。」慕容璽自衣袋中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銀兩塞入婦人的手中,婦人驚楞了一下,過了一會兒方才想起——  

  「等一下,公子!」她一臉迷惑地看著慕容璽。「這銀兩我不能收,我沒做過什麼好事,擔不起您這份厚禮。」  

  「大娘,您客氣了。」慕容璽捉住秋繪的手笑道。「昨兒個夜裡您收留了繪兒,怎能說沒有做好事呢?這銀兩,您一定得收。」  

  「可是……」婦人看了一下秋繪,猜想她和慕容璽的關係。  

  「大娘遲遲不肯接過銀兩,是不是有什麼放不下心的地方?」慕容璽體貼地詢問婦人,婦人這才吁氣直問。  

  「是的,公子。」婦人又看了秋繪一眼,發覺她的臉色相當蒼白。「我不知道您和這位姑娘是什麼關係,實在不放心就這麼把人交給您哪!」她越看越覺得秋繪的臉色不對勁。  

  「是晚輩的錯,晚輩應該先說明身份。」慕容璽沉著以對。「在下是繪兒的丈夫,慕容璽。」  

  「公子是姑娘的相公?」婦人嚇了一跳。「但是她從來都沒有提過……」  

  「別忘了她是個啞巴。」慕容璽面帶憐憫之色打斷婦人的懷疑,婦人忙點頭。  

  他說的沒錯,這姑娘確實不會說話,可是……  

  「姑娘,這位公子說的話是真的嗎,你真的是他的妻子?」婦人著實放心不下秋繪蒼白的神色,顧不得禮貌地追問秋繪,果然得到否定的回答。  

  秋繪拚命搖頭,激切的聲音梗在喉頭就是開不了口,只能以悲痛的眼神求救。  

  「別理她,大娘,她就是頑皮。」慕容璽當著婦人的面摟緊秋繪,狀似親密。  

  「明明就是我的妻子,卻老喜歡否認,真是拿她沒辦法。」  

  接著他又道:「告辭了。」  

  草草丟下銀兩,慕容璽決心在婦人沒能再多事前帶走秋繪,可他萬萬想不到,婦人竟會在他轉身離開前撞擊他。  

  「姑娘快跑!」婦人用全身力氣拖住慕容璽。  

  「快跑啊!」婦人聲嘶力竭地吼叫著,被撞到一旁的秋繪愣了好一會兒,才想到要逃。  

  恰巧孩子們也在這時恢復了體力加入戰局,和他們的母親一起拖住慕容璽。  

  「大姊姊快逃!」孩子們拚命拖住慕容璽的腳,對著她背後喊。  

  秋繪一面跑,一面回頭看屋前的一團混亂,愕然止住腳步。  

  救她的婦人……那群天真的孩子們,居然在轉瞬間化成了血水,慘死在慕容璽的魔掌下!  

  「不……」她像具木偶楞在原地,呆看這一切變故。  

  「不!」她拚命搖頭,阻止更多跑出來的村民,深怕他們送死。  

  然而,她粗啞的怒吼聲並未能阻止村民熱心的腳步,只見他們一個一個融化在慕容璽的掌符之下,化作天地間漂泊的遊魂。  

  秋繪就這麼呆呆地站著,瞠大眼睛日睹這一切變故。原先寧靜平和的村莊,瞬間變成了鬼域,飄蕩著痛苦的哀嚎,隨著奔流的血水,淹沒了她的腳跟。  

  她當場僵在原地,像尊木偶看著慕容璽朝她一步一步走近。  

  「這就是和我作對的下場。」帶著殘忍的笑意,慕容璽倏然轉至秋繪的跟前,抬起她的下巴輕聲說道。  

  「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,繪兒。你不逃,我也不會殺人。」他在她的兩唇間印上一吻,秋繪卻已失去知覺。「所以,千萬記住,無論你逃到海角天涯,我都會把你追回來。知道嗎?」  

  她看向他,看他優美的唇形吐出最殘忍的話語,看他和她相似的眼眸,放射出最淬毒的光芒。  

  他是那麼的可惡,但他最起碼說對了一件事——她害死了他們,害死了這群對她和善的陌生人!  

  她真該死……  

  黑暗隨著這個想法迅速朝她襲來,癱瘓了她的身體,再次將她推回慕容璽的懷抱。

[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-9-14 01:26 PM 編輯 ]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1:27 PM

  她在發燒。  

  渾身燥熱,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簌簌落下,浸濕秋繪滾燙的身軀,她不安地轉動著頭,暈眩的腦子裡,重疊著不久前發生的影像。  

  「姑娘,你是不是迷路了?」  

  「大姊姊一定很喜歡我們。」  

  「張大娘,你們家什麼時候來了一位這麼標緻的客人?」  

  「這位姑娘的長相可真像菩薩呀,一定能庇佑咱們這個小村落。」  

  山中居民慈善的面貌及熱切的話語,有如往來的幽靈,在秋繪燙熱的思緒中紛飛,縹緲抓不住方向。  

  「姑娘快跑!」  

  「大姊姊快逃!」  

  她才剛伸出手,試圖抓住村民和善的面孔時,秋繪腦中的影像乍然驟變,變成一張張融化了的臉,滴著鮮紅的血水,拖住她的裙擺,對她說:「你長得好像菩薩,一定能為村莊帶來福氣。」  

  「啊——」她尖叫,僵住身體俯瞪已然斷氣的村民,那陡然放大的瞳孔,宛如控訴。  

  那些死去的人們正在控訴她,他們收留她、保護她,可是她卻害了他們。  

 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,她不該逃跑,不該連累無辜的居民。她根本不是什麼菩薩,只會帶給人們噩耗。  

  她痛苦地搖頭,抖動泛白乾澀的嘴唇,想對他們道歉,可是她說不出口,喉頭燒的那把烈火不讓她把歉意托出。  

  她需要水,需要水滋潤她的喉嚨,洗淨她一身罪惡。  

  「乖,繪兒,把這水喝了。」  

  秋繪迷失在朦朧的幻境中找水,灰色的天空這時突然傾倒出一道水柱,澆涼她燙熱的身子。  

  她聽話的張開嘴,讓雨水滋潤她乾渴的喉嚨,輕碰她柔軟的櫻唇。她心滿意足的接受這份來自天際的饋贈,直到更多冰涼的液體灌進她的肚子裡,才發覺不對勁。  

  她費盡力氣睜開眼睛,一毫不意外地發現,那沁人心肺的冰涼並非來自天上,而是慕容璽,他正以最親密的方式,將她需要的水送進她的胃裡。  

  「你終於醒了,你睡了好久。」順著她的唇際,舔掉殘留於秋繪嘴角的水滴,慕容璽泛紅的眼淨是溫柔。  

  她不明白,他怎能如此的無辜冷靜,他才剛殺了一整個村子的人,不是嗎?或者,這又是夢?  

  「是夢嗎?」她衷心祈求答案是。「我們現在是不是在夢裡?」  

  秋繪盡可能面無表情地看著慕容璽,懶得計較他趁她昏睡的時候佔她便宜,只希望她所經歷過的殺戮全都是夢。  

  扶起她贏弱的身體,慕容璽偏著頭打量了她一會兒,帶笑的眼睛就和他的手勁兒一樣溫和,過了半晌才道:「不是。」  

  這簡單的兩個字,打碎了秋繪短暫的希望,幾乎擊潰她好不容易堆築出來的虛假城堡。  

  她沉下臉,咬住下唇,斥令自己不得在這卑鄙小人的面前表現出痛苦的樣子。他就是想看她出醜,想看她痛不欲生的模樣,她絕不會讓他稱、心如意。  

  秋繪的意志是很堅定沒錯,然則慕容璽卻更瞭解她。  

  「繪兒啊,難道你一點都不感到抱歉嗎?」他支起她下巴。「這麼多人為你而死,包括收留你的婦人和那群繞著你玩的小毛頭,要是我的話,早就抱頭大哭了,哪還能像你一樣冷靜。」  

  他說得彷彿她是天下最無情的人,頻搖的頭恍若要印證他的話似地晃動,只差一步就能鬆動秋繪脆弱的決心。  

  「想來也真諷刺……」慕容璽撫著她蒼白的雪頰輕歎。「上天給你生了一張菩薩似的容顏,卻沒有給你生顆同她一般的好心腸。只能說是……上天開的玩笑吧!」  

  就是最後這幾句話,徹底擊潰秋繪。  

  如同他所言,這一切都是上天開的玩笑。  

  是上天的玩笑,讓她今生遇見他,擺脫不了他對她的控制;是上天的玩笑,讓她徒長一張菩薩的臉,內心卻相反地擁抱冷漠的靈魂。  

  他才是殺人魔,始作俑者的人,如今卻反過來指責她的無情,嘲笑她不配擁有這張臉。  

  「你去死!」在他言語的刺激下,她竟如同一隻受傷動物般張牙舞爪。  

  「我才不是……」秋繪抖動著身體,激烈的反駁梗在喉嚨之中,狂暴的口吻,在他炯然諒解的眼神下消失得無影無蹤。  

  她才不是什麼?連她都想問自己了。那些村民救了她,對她百般照顧,但她對他們笑過嗎?曾經對他們說過一聲謝謝嗎?就連孩子們接近她的時候,她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,自私的希望他們滾得越遠越好,最好不要來煩她。  

  她……是一個自私的人,然而縱使她再怎麼冷漠,再怎麼不懂人情世故,她還是人呀,仍會覺得哀痛,他憑什麼這麼說她?  

  「哭出來吧,繪兒。」當他冰冷的手指碰著她發紅的眼角時,秋繪才知道自己竟忍著淚。  

  「你總是這樣,什麼事都不肯明講,情願旁人誤會。」悄悄地將她擁入懷裡,慕容璽鼓勵她盡情放肆。「把你內心的傷痛,以及對村民的感謝之意都說出來吧!不要再勉強自憋著,對身子不好。」  

  他抱著秋繪輕晃,嘶啞柔和的聲音,有如一支招魂幡,吟唱著遠古時代流傳下來的歌曲,引出她多年不曾掉下的淚水。  

  她的淚,一滴一滴地涓落。每一顆透明晶燦的淚珠中,都包覆了村民的笑臉,熱情地圍繞著她,向她問安。  

  他們……真的對她很好,為何當時她不開口,跟他們說聲「謝謝」,就算是細如蚊蚋也好?  

  「告訴他們吧,繪兒。就說你很感謝他們,他們會聽得到的。」  

  真的嗎?如果她現在大聲說出來,承認她有多喜歡他們,他們會不會復活,不再用怨恨的眼神看著她?  

  這一刻,她完全崩潰了。刻意堆築出來的堅強防護,早在滿溢的悔恨中,乍然崩裂。  

  「對不起……」她因過度激動而不住地抖動著身軀。  

  「對不起!」她好想跟他們說謝謝,並告訴他們,她不值得他們用生命維護,可她沒有機會說,只能崩潰在慕容璽的懷裡,不住地哭泣。  

  「瞧,這樣不是好多了嗎?」緊緊擁著懷中的小人兒,慕容璽柔聲說道。「只要是人,都需要發洩。其實你比一般人敏感,同時也比一般人來得倔強,更需要好好哭一場。」  

  她是需要好好哭一場,從小到大,她從未像現在一樣哭過,洩漏出自己真正的情緒。  

  真正的情緒呵……  

  她竟傾倒在敵人的懷裡,允許他像個嬰兒似地抱著並安慰著她,她的驕傲呢?曾經說過的誓言,難道就這麼在他憐憫的眼神中消失殆盡?  

  「放開我!」反抗之心倏然湧起,她忽而掙扎。「你這個殺人惡魔,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些一話?你根本就該下地獄!」  

  對,他該下地獄,而不是像個十分瞭解她的老朋友一樣,輕輕抱著她,用尖銳的言語解放她僵化的感情。  

  「放心,我會去的,總有一天我們都會到那裡去,我可不急。」雖然秋繪的掙扎相當激烈,但慕容璽的口吻卻極為輕鬆。  

  「我知道你希望我死,但如果我告訴你,你的那些村民朋友們依然活得好好的,你的心情會不會好一點呢?」至少別一直要他下地獄。  

  他的話令秋繪倏然停止哭泣。  

  「他們沒有死?」秋繪不敢相信。「這怎麼可能,我明明看到他們倒在血泊之中——」  

  「你看到的只是幻影,不要忘了那是我的看家本事。」慕容璽悠然地聳肩,不在乎地說道。  

  秋繪迷惘地看著他刀削似的側臉,沉默了好半晌才問:「為什麼你要這麼做?」他不像是一個仁慈的人。  

  「你是說饒過那些村民?」慕容璽斜眼睨問。她點頭。  

  「我當然要饒過他們了,繪兒。你真以為我會對收留你的人動手?」慕容璽歎氣。「我不是你想像中的殺人魔,也沒有興趣動不動就來個血流成河,我只想要你的合作。」這才是他的最終目標。  

  秋繪才剛放鬆的身體立刻又因這句話而僵硬起來。  

  「如果我依然拒絕跟你合作的話呢?」雖不敢想像後果,可秋繪還是問了。  

  「那麼我就不敢保證,下次是否還會手下留情了。」  

  換言之,如果她一直執意不肯和他合作,引出他體內的聖獸,就只有被關一途。而假使她又像今天這個樣子,逃亡被追到,他將不再客氣,殺光所有膽敢幫助她的人。  

  「我答應和你合作。」既然無路可逃,只得勇敢前進。  

  她發誓這紙合作契約,不光只有他一個人獲利,她必然也會嘗到甜頭!  

  ***  

  話說是這麼說,秋繪卻不知道,該如何著手。  

  自從她逃亡被捕以來,又過了十日,在這十天之中,她不只一次詢問慕容璽,如何才能引出他體內的聖獸,所得到的回答,竟是微笑。  

  「你問倒我了,繪兒,我也不知道。」他總是懶洋洋地臥在躺椅上,敞開胸襟衝著她眨眼。  

  「你自己想辦法吧!!」他說。  

  再笨的人也知道他所謂的「想辦法」指的是什麼,分明就是叫她投懷送抱,她會照著做才有鬼。  

  只是,她還有其他選擇嗎?  

  弄不清楚什麼原因,慕容璽居然不急著逼她喚出寄居於體內的聖獸,反而彷彿很享受與她相處的時光似的悠閒淡然,帶著她探索大宅的每一寸土地,細數每一條池中戲水的鯉魚。  

  相較之下,她比他還急。  

  「不要一直帶我玩!」她煩透了。告訴我,如何才能引出你體內的聖獸。」  

  玩累了、也看煩了豪華大宅的春景,秋繪只想盡快完成先前訂下的契約,離開這座美麗的監獄。  

  「厭倦我的陪伴了嗎,繪兒?真可惜。」每當這個時候,慕容璽一定勾起一抹感傷的微笑。  

  「我說過,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引出我體內的聖獸,你看著辦吧!」之後,他又會立刻恢復回原先悠閒的模樣,看她敢不敢接招。  

  現在,很明顯就是她「看著辦」的時候,她可以選擇按照著他的暗示去做,或是待在這宅子裡一輩子終老,全看她的勇氣。  

  她當然會選擇前者,秋繪心有不甘地想。早在立誓之初,她就說過,得利的人絕不會只是他一個,她必然也會嘗到甜頭,而那甜頭毫無疑問就是那頭野獸!  

  深深吸入一口氣,推開慕容璽的房門,秋繪決定速戰速決,最近她越來越想看見那頭時時驚擾她的野獸,渴望的程度,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。  

  輕輕地放下手中的書,慕容璽一點也不意外眼前的不速之客,到底是老鼠被捉弄久了,也會抓狂,更何況他的小繪兒脾氣絕對稱不上是好。  

  只是,她的眼睛不累嗎?老端著一張臉,恐怕連蠍子都會被嚇跑,遑論是她打算進行的誘惑工作。  

  「我怎麼覺得好像看見一個不甘心的祭品,站在我房門口?」對視了大半天,慕容璽率先打破沉默,睨著眼說。  

  「因為我本來就是。」秋繪不自在地反擊,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主動踏入男人的房間,極不習慣。  

  慕容璽的嘴角,立刻因她這回答而勾起,輕聲低笑。  

  「既然是祭品……那就來吧,我體內的野獸等著你。」他對她敞開雙臂,歡迎她自行獻祭,秋繪卻猶豫了。  

  他的外袍已然除去,只剩下雪白的中衣,繫著鬆垮的腰帶,露出精壯的身軀,烏亮的長髮,凌亂地垂落在頰側,在燭火的照耀下,隱隱約約散發出一股魔魅之氣。  

  她真的要去接近這麼一個危險的男人?  

  「過來呀,繪兒。」看出她的決心已有動搖的跡象,慕容璽忙低聲勸誘。「光呆站在那兒,是無法聽見它的心跳聲哦。」  

  他說得對,光站在這裡想像他有多危險,一輩子也達不成目的,頂多豁出去而已。  

  下定決心後,她跨著堅定的腳步朝慕容璽走去,一步一步跌入他結好的網。  

  「這才乖。」穩穩地擁她入懷,慕容璽像只心滿意足的貓,舔吻她細白的下顎。  

  秋繪反射性地推開慕容璽,極不習慣如此親密的接觸,慕容璽不以為然地攫住她的雙手,瞅著她搖頭。  

  「你知道嗎,繪兒?其實祭品是有分等級的,像你這麼拚命掙扎,就稱不上是好的祭品。」他的語氣輕柔,抓住她的力道卻毫不客氣,硬是將她的手腕分攫於身體兩側,用力將她拉近。  

  秋繪整個身體,不期然地陷入他打開的兩膝之間,比她原先的姿勢更形暖昧。  

  「我沒想到祭品還有好壞之分。」她沒好氣地回嘴,豐滿的酥胸要死不死的卡在他的胯部之上,教他難受也教她臉紅。  

  「當然有了。」下身雖難受,他倒也甘之如飴。「剛才你是個差勁的祭品,現在的情形就好多了。」  

  慕容璽眨眨眼,暗示他有多享受這一刻,秋繪氣惱地想爬起來,反而越弄越糟,更陷進他的懷裡。  

  「放開我!」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帳。「反正我是個不合格的祭品。」她像個小孩一樣發脾氣,話甫出口,立刻就後悔了。  

  她是怎麼啦,竟然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?  

  「繪兒,你真禁不起玩笑。」雖然秋給像小孩子一般任性,慕容璽卻大方地包容。「別說你不知道,無論你是多差勁的祭品,我體內的野獸,只鍾情於你一個人。」他邊說邊低下頭,兩片性感的寬唇,伴隨著熾熱的呼吸、炙人的眼神,輾轉掃過她豐厚的櫻唇,在她的唇角稍作停留。  

  「我是不知道。」秋繪的心跳,立即因他灼人的呼吸而增快。「我從來沒有看過它的樣子,如何確定它的心意?」她喃喃地說,難以揮去嘴角溫熱的感覺,和他有力的健臂。  

  「可憐的繪兒,我能體會你的困擾,老是看見身形卻識不得全貌,的確令人難受。」輕撫她的粉頰,慕容璽低笑,魅惑的眼神引人墮落。「但是現在,你終於可以親眼證實它的模樣,這也是你來找我的目的,對不對?」  

  「對……」在他火熱的凝視下,秋繪不由得吐實。  

  「既然如此,你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麼?」他的手掃過她的酥胸,意有所指,秋繪卻看不懂他的暗示,不解地望著他。  

  慕容璽的嘴角,再度因她這無辜的眼神而牽動。  

  「你應該主動碰我,因為我體內的野獸,渴望你的碰觸。」他的手停在她的胸口,隔著衫襦輕觸她的蓓蕾。秋繪的臉倏然燙紅,默默地將雙手放在他的胸口閉上眼,等待野獸甦醒。  

  她屏住呼吸,以為很快便能聽見它的吼叫,可她等了很久,依然不見動靜。  

  這是怎麼回事,它睡死了嗎?  

  「你做錯了,繪兒。」野獸沒動,慕容璽的胸膛倒是先動起來了。  

  他在笑。  

  「你這樣是碰不到它的,它沒那麼容易被喚醒。」慕容璽似乎覺得她單純的努力很好笑,寬闊的胸膛笑得上下起伏,氣煞秋繪。  

  「要怎麼才能喚醒它?」她氣得縮回手,瞠大眼瞪著他,慕容璽卻顯得很愉快,耐心地解釋。  

  「不妨這麼說好了,住在我體內的野獸,是一頭情慾之獸。」他的說法相當暖昧。「正因為它是情慾之獸,所以不容易被喚醒,想要感受它的存在,你必須更努力才行。」光獻上一雙小手根本不夠。  

  「你的意思是說……我必須挑動你的情慾,它才可能有所回應?」秋繪懷疑他是在說謊,花瓣似的臉頰因想像而粉透,看起來分外美麗。  

  「差不多是這個意思。」他不否認,攤開一雙強健的手臂,等著她親自體驗那份來自身體深處的悸動。秋繪猶豫了一會兒後投入他的懷抱,覆上他的唇,開始她的情慾之旅。  

  起初,她的腳步踏得很慢。第一次主動吻人的她,根本不曉得如何撥動男人的情慾,所幸她欲攻陷的對象很合作,幾乎在她碰著他的唇時,便張嘴將她的香甜吞沒,並鼓勵她的舌尖,與他共舞。  

  很快地,秋繪便迷失在他高明的撩撥之中,隨他時而深沉、時而淺薄的舌浪載浮載沉。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,好像她很習慣他的吻似的,甚至連他熾熱的呼吸,都帶有一份莫名的熟悉。  

  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有這種奇怪的情緒,為何連他的手探進她的衫襦,搓揉她的蓓蕾,她都覺得是很稀鬆平常的事。她真的變得很奇怪,似乎從那日他闖進她的夢強吻她,而她也熱烈回應他以後,她就變得越來越習慣他的碰觸,身體不由自主的瘋狂了起來……  

  「想什麼,嗯?」察覺到她不專心,慕容璽咬住她的耳根輕問,將她拉回到風暴現場。  

  她搖搖頭,回應他火熱的碰觸,他已完全褪去她的衫襦,呈現出她高挺豐勻的酥胸。  

  秋繪原本已經火紅的臉,立即因眼前曖昧的狀況而紅透。他只除去她的衫襦,卻未脫掉她的袖衫,留下大片透明薄紗織成的衣料覆在她的身體上,香艷得不得了。  

  被自己袒胸露背的情況嚇著,秋給連忙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,試著遮羞,可慕容璽不讓她稱心如意,硬是扣住她的雙手不肯放。  

  「不必遮掩,繪兒,你很美。」他鎖住她的眼說。  

  她是很美,尤其在他的凝睇下更美。  

  秋繪很想問他:真的嗎?在他眼裡,她真的很美?可她沒機會問,才不到一轉眼的功夫,她的酥胸已被高高捧起,送入慕容璽貪婪的口中,任他享用。  

  她嚶嚀,透過輕紗傳來的舔吮,意外的灼熱,熾烈地摩擦著她敏感的肌膚,引發她內心深處,一聲接連一聲沉重的歎息。  

  「嗯……嗯……」她無法克制地吐息,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要衝出來,而這才只是前奏曲而已。  

  掌握到這美妙的旋律,慕容璽更進一步以竄燒的舌、帶火的齒,嚼舔她敏感的乳尖,使原本已趨紅嫩的乳暈,漾出情慾的火紅。  

  秋繪的身體,幾乎因他這深刻的吻吮而痙攣,搭在他肩膀的手,不由自主地扣住他的雙臂,乞求更多。而慕容璽也沒教她失望更加攻城略地,不僅蹂躪她的豐胸,並且撩高她的裙擺鬆開褲帶,探入她的女性秘幽翻雲覆雨。  

  秋繪體內濕潤的溫液,立即在他的刻意撩撥下乍然湧現,一股股燥熱伴隨著更重更急的喘息聲竄至秋繪的喉口,複雜的感覺難以言喻。  

  她的體內好熱,像有把火在燒她。  

  秋繪頭暈腦脹地想,體內那把火,隨著慕容璽越探越深的五指,燒得越旺。透過朦朧的眼,她看見自己豐滿的玉乳,在體內慾火的延燒之下,如同波浪一般起伏。透過身下滾燙的芳液,感受到一波波既陌生又熟悉的快感。她不知道自已發生了什麼事,只知道她好想碰他。  

  「我好痛……」抓著慕容璽中衣的領口,秋繪像個無助的小孩,可憐兮兮地乞求他的幫助。  

  「哪裡痛?」更加深入她的幽谷,慕容璽像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一樣回應秋繪,嘴上卻掛著邪惡的笑容瞅著她。  

  秋繪欲言又止,額頭上掛著豆大的汗珠,身體不斷地抽搐,她也不曉得自已哪裡不舒服,要怎麼回答他的問題?  

  「你不告訴我哪裡痛,我無法幫助你。」明知她的毛病出在哪裡,慕容璽仍然故意使壞,採擷她芳液的同時,順勢褪去她的褲裙,使她豐勻玉潤的身體完全覆蓋在透明的大袖衫下,色情得可以。  

  已然昏眩的秋繪,根本無心去理會情況變得有多暖昧。她的螓首無力地靠在慕容璽的頸窩上,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他的頸背,敏感的乳尖,在他的左右進擊,刻意拿捏下昂然挺立,身體卻相反地失去力氣。  

  「繪兒,你哪裡痛?」就在她放棄哭訴自己難過的當頭,慕容璽忽地收回所有的攻勢,堅持要她繼續先前的問題。  

  秋給立即感到一陣虛空,想碰他的感覺越趨強烈。  

  顧不得女性的矜持,她撲了上去,用行動告訴他她痛在哪裡。  

  「我想,我知道你哪裡痛了。」低沉的一笑,慕容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,也完全掌握了攻勢。  

  「脫掉我的衣服。」他在她的耳根喃喃下令,用最邪魅的聲符,蠱惑她脆弱的心志。  

  舉起一雙顫抖的手,秋繪十分聽話地除去他的中衣,釋放他早已等待多時的胸膛。  

  慕容璽的闊胸一經解放,便以狂風暴雨之勢,覆上她胸前豐碩欲垂的香乳,以黝黑扎人的胸毛,刺激她敏感的蓓蕾,使秋繪更加疼痛難挨。  

  在疼痛的驅使下,秋繪無意識地縮緊手臂,抬高嬌軀,像只渴望主人疼愛的小貓,拚命摩掌慕容璽健壯的身體,上等紗料織成的袖衫,在她時而伸展、時而靠攏的玉臂間飄散成飛幽的紗帳,卻掩蓋不住滿室的春光。  

  「繪兒……」輕巧地脫去擾人的袖衫,埋入她的酥胸,來回吮吻捨不得離開須臾,慕容璽免不了歎息,寬大的袖衫雖美好,但他渴望的是更真實的碰觸。  

  袖衫自秋繪無瑕的玉背滑落,掉在絲綢被上,慕容璽不耐煩地將它們掃到床底下,手腕一轉,猛地捧住秋繪的粉臀,以最自然的角度撐開她的大腿,讓她跨坐到他的身上,方便他更深刻的探入。  

  秋繪的身子猛地一縮,根本料想不到他會有如此挑情的舉動。  

  她微張著嘴,閉上眼忍受慕容璽十指所帶來的強烈衝擊,豐嬈的玉體,隨他富有韻律的抽動不斷擺動,幾乎已達忍耐的上限。  

  「呼……呼……」她無助地喘息,好想求他停下來,可下身卻不聽話地夾緊他的長指,不讓他離開。  

  「啊……啊……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,這一聲接一聲的淫蕩呼聲真是她發出的嗎?抑或者,這是另一個她不認識的東方秋繪?  

  瘋狂地回應著慕容璽強烈的撩撥,秋繪腦中的思緒,也跟她的身體一樣,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中。  

  不,這不是她,她一定得清醒才行。  

  「我不能……」她伸出手抵住他的胸膛,試著在還能思考前,推離他的身體,卻意外地掌握到她魂牽夢繫的騷動。  

  他體內的野獸,在動!  

  她不敢置信地抬頭仰望慕容璽,所有想逃的念頭,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。  

  「感受到它的騷動了吧!」輕輕壓著她的小手,慕容璽笑著問秋繪。  

  秋繪點點頭,興奮之情溢於言表。  

  「現在,你還想逃嗎?」他低頭親吻她的唇,料定她不會,因為他瞭解她。  

  這就是東方姊妹不為人知的怪癖——狂熱。只要是讓她們碰上和工作有關的新奇事物,就算是用三匹馬也拉不走她們。  

  她渴望看見它的身影,渴望它活生生的出現在她面前,幫助她完成「天下第一夾擷」!  

  於是,她熱烈地回應他的吻、他的愛撫。因為她知道,正是她的氣味、她強烈的心跳引發他蓬勃的生命,使它能進一步掙脫有形的束縛,早日來到她眼前。  

  她的興奮很快地傳染給慕容璽,並使他體內的野獸加劇蠕動,牽動身體的每一處肌肉,強烈地渴望著秋繪。  

  他扣緊她的柳腰,將她整個人高高舉起,以灼熱的舌汲取她的芳泉,餵食他體內的野獸。  

  「噢……噢!」感受到他正吸吮她幽谷中的嫩蕊,秋繪不由得呻吟了幾下,和他體內野獸的低吼相互呼應。  

  「你真壞,繪兒。」慕容璽一邊舔吻她的嫩蕊,一邊低吼。「你明知道男人最受不了的,就是女人的呻吟。」他縮回嬉弄的舌頭,倏然降下她的身體將她深深壓入床褥,分開她的雙腿,勾住他的腰,在她耳邊細數她的不是。  

  秋繪無法抑制地吐息,就算她真想抗議什麼,也在他灼熱腫脹的悍然侵入間消失無蹤,一句悶哼也說不出口。  

  她狂亂地弓起身子,閉上眼,感受男性的硬挺通過緊密通道時的刺痛感,嬌小的身子,承受擴張的同時亦傳送出巨大的力量,深深震撼慕容璽,以及他體內的野獸。  

  他的身體卻因這股巨大的力量而倏然抽緊,猛然停下抽送的動作,迅速退出她的體內。  

  秋繪不解地看著他,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會有這麼大的轉變,而慕容璽只是急喘著呼吸,伸出右手撫了一下她的粉頰,輕輕告訴她一聲:「別問。」然後轉過身去,雙手撐住床板,忍受遍佈全身的痛苦。  

  該死的,潛藏在他身體深處的野獸,聞到了秋繪誘人的氣息,嘗到她迷人的甘液,變得不再甘於接受他的控制,堅持要衝出他的體內,分享他的寶貝。  

  他低下頭,俯看胸口紅腫的凸起,用盡全身的力氣,封鎖它前進的道路。他知道自己沒有權利這麼做,他封鎖它二十幾年了,早該釋放它,讓它出頭做它該做的事。  

  然而,他的心,他的心呀……  

  「你怎麼了?」秋繪關心的聲音,自他背後傳來。慕容璽連忙伸出手,阻止她繞到他的面前,他不要她看見他現在這個樣子。  

  「不要過來,繪兒!」他努力不讓他的背部出現異狀,他不想嚇壤她。  

  「不要過來……」他像頭受傷的野獸,背對著心愛的女子低吟。  

  昏暗的燭火,在向晚的微風中搖晃,模糊了房中的人影,卻隱藏不住在黑暗中閃爍的兩道光芒。  

  那是——慕容璽的眼睛。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1:43 PM

第七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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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姑娘,你是不是經常作夢?」  

  時序邁入秋末的某天正午,秋繪走在人煙稀少的小鎮街頭,忽然遇見一位男子,對她如此說道。  

  她偏過頭,看向發聲的男子,男子身著白衣,長相俊秀,神色悠閒地坐在一張椅子上,面前擺了張小圓桌,後頭立了一根長長的竹竿,上頭綁了塊白布寫著四個大字——鐵口宣斷。  

  原來這位長相出色的年輕男子是名算命師。  

  秋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,不對他的評論表示任何意見,就算他說對了又如何?很可能只是碰巧而已。她還要趕著去買臘染用的染料,沒空和他瞎耗。  

  自從她答應慕容璽,與他合作引出身上的野獸之後,她同時也獲得自由,不再受限於大宅院中。只不過,原本她就不愛與人接觸,就算偶爾興起出門的念頭,也多為工作所需,今天自然也不例外。  

  所以秋繪掉頭就走。  

  「姑娘,何不留步呢?」白衣男子在她離去前叫住她。「方圓百裡內,就這麼一座小鎮,就算姑娘你的腳步踩得再急,也找不到你想買的東西,何必浪費力氣?」  

  男子看似無心,實則有意的談話,確實留住了秋繪急促的腳步,秋繪倏地回頭,無法相信男子竟連她趕著買東西的事都能知悉。  

  「坐下吧,姑娘。」男子在她猶豫的時候邀她入座。「你若不願開口,只需讓出你的耳朵,且聽我娓娓道來,便能解開你心中的疑惑。」  

  男子說得很玄,頗有幾分慕容璽的味道。秋繪依言坐下,決心弄清楚他的葫蘆裡賣什麼藥。  

  「姑娘在年幼時,曾經到過一座大佛寺進香,對不對?」秋繪甫坐定,男子便開始推算她的過去,著實嚇了秋繪一跳。  

  她點點頭,默認他的說法。  

  「若我沒猜錯,這座佛寺的地點應該是在京城,寺院的名字就叫『普寧寺』。」  

  秋繪又點頭。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,只要是住在京城,且喜歡打聽小道消息的人,都知道她是在那裡中邪的。  

  「呵呵,姑娘,你在哪兒中邪可能人人皆知,但可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,是誰讓你中邪的哦。」看穿她冷漠外表下暗藏的心事,男子笑著說道,換來秋繪更冷淡的眼神。  

  她順手拿起擺在桌子上的筆墨,寫下:「你就知道?」  

  「當然。」看完她寫的字後,男子回答。「我不但知道是誰對你施咒,同時還能把當時的狀況重複說一次,你想不想聽?」  

  秋繪聞言聳肩,不認為他真有那麼大的本事回溯往事,當時只有她和慕容璽在場,除非他是神仙,否則不可能知道。  

  「那年,你七歲,隨同奶娘上『普寧寺』進香,原本打算上大殿參拜佛陀,尋求僧侶祈福,可奶娘卻一心了買香,於是吩咐你不要亂跑,乖乖地待在原地等她回來。」就在她打定主意敷衍男子的當頭,男子忽地把時間推回到往昔,當場說僵了她的臉。  

  她錯愕不已地看著男子,可男子還在繼續往下說。  

  「結果,你要求奶娘讓你到偏殿後院畫畫,因為那兒有很多佛像,可供你打發時間。」  

  他說得一點也沒錯,從小她就討厭浪費時間,寧願把多餘的時間用來繪畫。  

  「你揮動著小小的手拚命臨摹一座觀音像,可畫沒多久,筆就掉了,你想撿起來,另外一隻手卻動得比你還快,你很不甘願地說了聲謝謝,卻發現那個幫你檢筆的男孩,正用一雙和你一樣美麗的眼睛注視著你,為此,你還很不愉快。」  

  她是很不愉快,因為那男孩擋了她的視線,害她無法順利作畫。  

  「後來,那個男孩笑著告訴你,他會出現在佛寺完全是因為你的關係,因為你可以喚醒他體內的野獸,所以他才會找到你。那男孩並且對你下咒,奪去你的聲音和記憶。」  

 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,她開始陷入真正的孤獨。  

  秋繪不可思議地看著男子,感覺他和慕容璽一樣可怕,卻沒有他的邪氣。  

  「於是姑娘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成了啞巴,而且一過就是十一年,一直到近日封印被解除,才能再次開口說話。」無視於秋繪驚訝的眼神,男子笑吟吟地把整段話說完,並以一個名字,作為整個命盤推算的結尾。  

  「那個男孩的名字叫慕容璽。」  

  是的,她所失去的一切,都是慕容璽造成的。只是蒼天為證,這人並不在場,沒有理由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才對。  

  「你是誰?」秋繪臉色蒼白地看著自詡為算命先生的白衣男子。「你究竟是什麼身份,為何知道這些事?」他絕不可能是普通的算命師。  

  「我是誰不重要,重要的是,你是否知道他的身份。」男子搖搖頭,反問秋繪。  

  「你所謂的他是指?」她約略猜出一、兩分。  

  「慕容璽。」男子答。「難道你從來不曾懷疑過他是什麼來頭?」  

  「我以為他只是某個邪教的教主。」秋繪不自在地回應男子的疑問。  

  她的確不曾想過這個問題,對她來說,他是什麼身份都不重要。她在意的是彼此所能獲得的利益,以及她個人的野心,其餘的事她不想管,也管不著。  

  「秋繪姑娘,你實在應該對你所要幫助之人的身份,多加關照才是。」男子著實注視了她一陣子,搖頭歎氣。「慕容璽不只是邪教教主,同時也肩負著復國的責任,別告訴我你一點都沒有注意到他的長相。」  

  「他的長相有何異處?」不就是深刻俊秀而已。  

  「他是個鮮卑人。」男子指明。「他姓慕容,正是鮮卑族中的一支。當初慕容氏和其他鮮卑氏族南下,創立了燕國,後經朝代的興衰輪替,慕容氏的光榮不再,皇族輾轉流落民間,慕容璽便是其中之一。」  

  原來他真的是鮮卑人,難怪會有這麼深刻突出的五官。  

  「你剛剛提到的『復國』,是什麼意思?」雖驚訝於慕容璽的身世,秋繪卻更關心男子無意間洩漏出來的訊息。  

  「就是回復北魏拓跋時期,鮮卑族曾有的光榮!」這個夢想聽起來遙不可及,卻極有可能實現。  

  「你是說……」秋繪不敢相信她的耳朵。「這……這不可能呀……現在是……」現今是大唐盛世,哪個瘋子會做這等荒唐事。  

  「不,有可能。」偏偏就有這樣的瘋子。「只要你幫助慕容璽喚出他體內的野獸,這事就有可能發生。」  

  「可是——」  

  「秋繪姑娘,當初鮮卑人揮兵南下入侵中原,除了靠優異的武力,和中原本身積弱腐敗之外,你知道他們還靠什麼獲得入主中原的機會嗎?」男子截斷秋繪的辯解,並以一個難解的問題使她搖頭。  

  「你說他是邪教的教主,其實也對,因為那頭野獸,是鮮卑族某支密教的聖物,擁有強大力量,每隔百年出現一次,每一次出現都會為天下蒼生帶來莫大的浩劫,相對的卻能恩澤供奉它的族群。」北魏就是很好的例子。  

  「當年鮮卑人以這頭野獸打頭陣,靠著它殺出一條血路,不知有多少無辜的百姓死在它的利爪下,可謂是所向無敵。」只是這奪權的方法太不光彩,史書上不可能記載。  

  「然而,這頭野獸卻有個弱點,就是它無法單獨出現,只能依附在某個人的身上,等待另一個人將它喚醒,它才能再次重生。」  

  換句話說,他們是唇齒相依的三角關係。慕容璽需要她幫他喚醒野獸,她需要它現出原形以幫她設計出天下第一夾擷,野獸則是可以自此脫出慕容璽的身體,然後大舉入侵人間。  

  天,她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幫兇!  

  「我如何能確定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?」實在無法相信竟有這麼玄妙的事情發生,秋繪下意識否決整件事的可能性。  

  「你若不相信的話,何不回去問慕容璽,到時你自然就能夠知道,我是不是在說謊。」白衣男子倒也不覺得失禮,反而笑嘻嘻地指引她一條明路,破解她的疑慮。  

  秋繪的反應是站起來,撩起裙擺,拔腿就跑。  

  她一定會去找他問個明白!  

  ***  

  天底下如果有金色的雲彩,那麼毫無疑問的,此刻飄進屋子裡的,就是其中最美的一朵。  

  雙手抱在胸前,背倚靠著窗欞,慕容璽如是想。只不過這朵金色的雲彩,今兒個看起來不太快樂,菩薩般安逸的神情,完全被烏雲取代。  

  這真是神了,他還以為除了他之外,沒有人能改變她臉上的表情。  

  「怎麼了,繪兒,幹麼一副要殺人的表情?」慕容璽挑高眉毛,看著秋繪移動腳步,快速朝他走近,再次感受她的美。  

  秋繪沒有答話,只管走她的,一直到在他眼前站定,才淡淡地說道:「我剛剛遇見一位身著白衣的算命師。」  

  「哦?」聽見「白衣」這兩個字,慕容璽的眼睛閃了一下,臉上的表情轉變為有趣。  

  「這位算命師說了些什麼?」他就說嘛,一定有比他厲害或是和他一樣行的人出現,否則她不會是這種表情。  

  「他告訴我一些你不曾對我提過的事。」秋繪直視慕容璽的眼睛,試圖從其中看出端倪。  

  「比如說?」他勾起嘴角,大方接受她的凝睇。  

  「比如說你的身世。」她有些不悅,討厭他老神在在的模樣。  

  「願聞其詳。」慕容璽是很悠閒,確實也該是揭開神秘面紗的時候,他並沒有打算瞞她一輩子。  

  「你是鮮卑人。」秋繪開始解剖他的身世。  

  「嗯哼。」他本來就不是中原人。  

  「而且是燕國慕容氏的後代。」也就是所謂的皇族。  

  「我不否認。」他可不認為那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。  

  「你體內棲息的那頭獸是你們鮮卑人某個教派的聖獸,每隔百年出現一次。」她指出重點。  

  「好像是這樣。」慕容璽聳肩。  

  「當初你們之所以能夠佔領中原,就是因為這頭野獸,你們鮮卑人靠著它殘害我們中原百姓,以達到奪取政權的目的。」秋給流利地說出白衣男子告訴她的話,看他作何解釋,結果慕容璽什麼話也沒說,臉上的悠閒表情,亦沒變過。  

  這惹火了秋繪。  

  「你怎麼能!」她不可置信地仰望著慕容璽。「你明知它一旦現世,便會血流成河,居然還要求我和你共謀,喚出那頭野獸?!」要不是今日碰見白衣男子,恐怕  

  她還不知道自己闖下多大的禍。  

  「為什麼不能?」幹麼如此大驚小怪。「你以為當初中原會落入我們的手裡,完全是因為我體內那頭野獸的關係嗎?錯!縱觀古今歷史,任何一個國家之所以衰亡,大多是因為自己政治腐敗、民生凋蔽,和外力侵入其實沒有多大關係。」一味怪罪他人太不應該。  

  「再說,你不是一向只管自己的事,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富有正義感?你應該關心的是,能不能順利喚出我體內的野獸,幫你創作出『天下第一夾擷』,其餘的事,你不必操心!」慕容璽犀利地提醒秋繪,她也沒高尚到哪裡去,性子冷漠得可以。  

  「我無法不操心。」她是冷漠,不是冷血。「如果我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幫兇,使你父鮮卑人有再次入主中原的機會,我會愧疚一輩子。」  

  她的說法,使得慕容璽的眼睛迅速瞇了起來。  

  「說到底,就是你們中原人不甘接受我們異族人的統治。」他冷哼,相當受不了她那套漢族為大的觀念。  

  「我不是這個意思——」現今的主子也不完全是漢人啊。  

  「你們漢族統治了中原千百年,除了不斷征戰、更迭朝代之外,真正帶給人民幾年安逸的日子?我們北魏拓跋氏,不但結束了十六國的紛爭,魏孝文帝更大力推行漢化,開山屯墾,使人民安居樂業,他對中原的貢獻,難道就會比漢人皇帝差嗎?」慕容璽硬生生地打斷秋繪的解釋,塞得她啞口無言。  

  漢人主子一定比外族的統治強嗎?答案是——不一定!史綱上多的是無能的皇帝,這些皇帝暴虐無道,而且他們……多半是漢人。  

  「就算你說的都對,可是時代已經不同了。」歷史不容抹煞,她無法狡辯。「現在是唐朝,而且有幸遇見英主當政,怎麼說我都不該協助你釋放出惡魔——」  

  「惡魔?」  

  秋繪才剛想曉以大義,就被慕容璽陰冷的聲音再次打散,面對他陰鷙的眼神。  

  「你說我是……惡魔?」慕容璽臉上的笑意全失,好像她觸碰到什麼不該說的話題,額上倏然暴起的青筋看起來怵目驚心。  

  「我沒有這麼說——」秋繪倒退一步,被他暴怒的表情嚇著,他從未拿這種口氣同她說話。  

  「惡魔……」他突然狂笑了起來。「好,你想看魔,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惡魔!」語畢,秋繪的手腕就被慕容璽攫住,拖入一個空茫的世界。  

  秋繪不知道他要將她帶往何處,四處儘是白霧,或是棉絮般的雲團,她甚至懷疑他們是行走在雲端,乘著風飛行,可是他又說他要帶她去看魔,走在天上根本毫無道理。  

  她迷惑地看著他的側臉,覺得他好難懂,他究竟要把她帶到哪裡去?  

  兩人的腳步就在她不安的揣測中黯然止住,四周的白霧散去,秋繪這才發現,他們竟來到一處熱鬧的城鎮,面對成排的告示。  

  「你……」秋繪更無法理解他的心思了,他帶她來看告示做什麼?  

  「噓。」慕容璽做了個噤聲的手勢。「專心看告示。」  

  看告示?  

  秋繪不解,他先是發了一頓天大的脾氣,後又千裡迢迢施法行走,只為了看這幾行白紙黑字,這告示究竟有何迷人之處?  

  她納悶,仰頭仔細看告示上頭的每一處字墨,等她看完了全文,臉色也同告示上的黑墨一樣黑。  

  告示上頭竟然寫著——  

  諫議大夫曲陽,因多方誣蔑高僧智睿,意圖破壞朝內之和諧,故除去諫議大夫之職,且充軍三年。  

  這太離譜了!  

  秋繪摀住嘴,連眨了幾次眼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。就連她這個不常出門的人都知道,曲陽大夫是一名敢言的清官,深受天下人愛戴。雖然他的名氣沒有另一名諫議大夫魏徵來得大,卻也稱得上是一名勇於負責的好官。  

  如今,曲陽大夫居然只因為上疏朝廷,舉發智睿禪師的劣行,就被革了官,發派充軍,這是什麼道理!只要是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,智睿根本是靠著廣大信徒騙吃騙喝的大騙子啊,太宗皇帝為什麼要信他?  

  「看見了吧。什麼是魔?這就是魔!」雖然秋繪無法置信,慕容璽卻一點也不意外。「邪與正只在一線之隔,佛與魔的區別不過是一張臉。當人起了邪念,他就是魔。當人發了善心,他就是佛。當今天下,到處充滿了偽善的禮佛者,他們左手敲著木魚,可是右手卻暗地裡執劍傷人,你能說他們不是魔嗎?」  

  是的,他們是魔,是最可怕的邪魔。比起直接伸出爪子傷人的野獸,他們的罪行更不可饒赦。至少野獸來了看得見,還可以想辦法躲,可是一旦披著人皮的怪獸出來咬人,就只能獻上你最香甜的信仰,任他們將你啃得屍骨無存。  

  曲陽大夫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。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1:44 PM

  她疲倦地合上眼睛,好像這麼做就能掩蓋是非被扭曲的事實,慕容璽卻不容許她逃避。  

  「繪兒,光閉上眼是沒有用的,那不能改變什麼。」慕容璽和她一樣感慨。「不看、不聽,並不表示這些不公平的事情就不會發生。你口中的明君也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,他或許有心治國,但在面對利害關係的時候,他還是選擇利益,而非公正,否則曲陽大夫就不會是這個下場。」  

  他們一起看向告示牌,曲陽大夫的下場清清楚楚的寫在上頭,那是和龐大勢力對抗的結果。  

  除去官職,充軍三年……  

  宗教的力量果真如此銳不可當嗎?為何英明神武如太宗皇帝,也會懼怕智睿和尚底下那群廣大信徒?  

  「你還認為我是魔嗎,繪兒?」收起感傷的眼神,慕容璽溫暖的大手搭上她的肩輕問。  

  他又回復成原來的溫柔。  

  「我從來不認為你是。」她靠在他的胸膛,傾聽他的心跳,再也不認為世上還有真正的公義存在。畢竟皇上都可以為一己之私犧牲掉忠臣了,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?  

  思及此,她更加鑽進他的懷抱,要求慕容璽盡快離開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。  

  「我累了,想回去休息。」  

  「嗯,我們走吧。」慕容璽揮了揮手,驅動身旁的白霧,沒多久秋繪就感到一陣輕飄,再過一會兒,即降落到地面。  

  「到了。」方踏上地面,慕容璽便以最溫柔的聲音,催促秋繪睜眼。秋繪無精打彩地掀開長翹的睫毛,愕然發現,他們並不是回到慕容璽的大宅,而是她逃亡時借住一宿的小村子。  

  這到底是……  

  「我知道你一直想跟他們說聲謝謝,所以擅自決定順道前來,希望你不會介意。」慕容璽對著一臉驚愕的秋繪眨眨眼,讓她的錯愕顯得更為徹底。  

  他怎麼知道她一直想來這個村莊?  

  秋繪迷惑地看著他,再次覺得不可思議,他對她的瞭解,深到讓人不寒而慄。  

  她的疑竇清清楚楚寫在臉上,慕容璽挽著她的健臂亦毫不含糊,談笑間便帶著秋繪來到婦人家的門口,舉起手叩門。  

  叩、叩、叩。  

  簡單的三個音節,宛如寺院裡的鐘擺,重重敲擊著秋繪的心。她不知道門裡面的人是否安好,慕容璽只告訴她,先前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,他們依然活得很好,可她就是怕,怕他在說謊騙她。  

  秋繪如同當晚一樣捏緊了裙擺,屏住呼吸等待門板後的人前來應門。短暫的等待對緊張的秋繪而言,就像是永恆那麼長。好不容易,門後頭終於有了動靜,出現一張熟悉的臉孔。  

  「哪位呀?」門後稍嫌尖銳的聲音邊推開門邊問。「請問你們要找誰——」  

  婦人慵懶的語調在瞧見來人後愕然停止,眼中乍迸的驚喜光芒,和秋繪如出一轍。  

  是那個收留她的婦人,她沒有死,她真的沒有死!  

  說不出有多感動,秋繪就只能這麼直直地盯住婦人,內心和她一樣狂喜,眼淚不知不覺地滴下來。她試著開口,兩片嘴唇抖了半天就是吐不出任何一句話,反倒是婦人迸出半天響的驚叫聲,猛揉眼睛。  

  「這……這不是那天迷路的姑娘嗎?!」婦人有些不敢相信。  

  秋繪點點頭,極為艱難地嘗試漾出一個笑容,卻失敗了。  

  「姑娘,您怎麼哭了?」瞧見秋繪流淚,婦人手忙腳亂地忙遞上手帕。「是不是因為走累了,還是口渴?」要命,她的眼淚怎麼一直流個不停。  

  「都不是,她是因為太高興看見你才哭的。」慕容璽適時握住秋繪的手,穩定她的心情。  

  「大娘,我們今天是特地登門道謝的,謝謝您那天晚上收留繪兒。」見秋繪開不了口,慕容璽索性代她回話。  

  「說什麼謝呀,您真是太客氣了。」慕容璽迷人的微笑很快擄獲婦人的全副注意力。「公子看起來好面熟……我想起來了,您是這位姑娘的相公。」  

  「正是。」慕容璽答得很快。「晚輩姓慕容,單名一個璽字,不曉得大娘是否還記得?」  

  「記得記得,當然記得!」這麼俊美的人難得見著,怎麼可能忘記。「那天您來接繪兒姑娘,給了我五十兩銀子,咱們還推托了半天呢!」  

  她堅持不肯收,他堅持要給,兩人互推了好久,最後她終於勉為其難地收下,給家中大小添購了幾件新衣。  

  「唉呀,瞧我這顆豬腦袋!」婦人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猛拍額頭。  

  「咱們都在門口兒講了大半天的話,我竟然忘了奉茶!」說罷,婦人忙推開門板,請他倆入內。  

  「快請進。」她熱心地拉著秋繪。「家裡頭簡陋寒摻,還請多包涵。」  

  婦人笑得合不攏嘴,難得家中來了兩位嬌客,可得用心招呼。  

  「大傻、二傻、三傻、傻麼兒,你們快出來招呼客人,看看是誰來了。」忙著倒茶遞椅子之餘,婦人不忘疾聲呼喚家中的小蘿蔔頭,要他們出來見客。  

  孩子們一聽見母親的呼喊聲,立刻一個個衝出來報到,一見著秋繪的面,立即大喊:「是那個漂亮的姊姊耶!」  

  之後,全部的小孩圍成一團,繞著她問東問西。  

  「大姊姊,你現在會做飯了嗎?」  

  「你回去以後,有沒有學揉面?」  

  「你的衣服還是讓別人洗嗎?」  

  「你有沒有再畫很漂亮的畫?」  

  四個小朋友關心的問題都不同,秋繪一個也答不上來,只得掛著尷尬的表情,看他們互相推罵。  

  「大傻,你怎麼還是一樣笨啊,她怎麼可能會做揉面那麼粗重的工作!」  

  「那她也不會去洗衣服!」  

  「做飯就更別提了!」  

  孩子們你一句、我一句,彷彿又回到那日一般熱鬧,搞得不只秋繪尷尬,就連他們的母親,也怪不好意思。  

  「讓您見笑了,慕容公子,孩子們就是這麼頑皮,真拿他們沒辦法。」婦人再為慕容璽添了半杯茶道歉。  

  「別在意,大娘。」慕容璽搖搖手。「我看繪兒適應得挺好,看起來很快樂。」比她一個人獨處時好多了。  

  「慕容公子一定很愛繪兒姑娘。」婦人羨慕不已地歎道,慕容璽舉杯就口的動作,因此而頓停。  

  「大娘,看得出來?」他頓了下後一仰而盡。  

  「當然了,慕容公子。」婦人低笑。「你的目光從來沒有離開過她。」  

 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,道盡了戀愛中人的心情。慕容璽輕輕地勾起嘴角,算是默認婦人的話。  

  「唉,回想那日您前來接繪兒姑娘回去時,我就心想,你們真是相配。」一個是五官深刻俊俏的美男子,一個是長相莊嚴艷麗的大美人,果真是登對極了。  

  「後來,您表明身份說是繪兒姑娘的相公,你就不知道我有多高興。說出來也不怕您見笑,那種心情,就像替女兒找到了一門好歸宿一般興奮。」婦人自顧自地為秋繪慶幸,一點也沒注意到她身旁的慕容璽臉色漸漸轉沉。  

  「真希望你們能白頭偕老,攜手共進,一輩子幸福快樂。」婦人最後長吁一聲說完整段話,這才察覺到慕容璽不對勁。  

  「怎麼啦,慕容公子,您人不舒服嗎?!」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。  

  「沒有的事,只是閃神。」慕容璽聳肩,立刻又回復原先的迷人模樣。  

  恰巧,孩子們的疑問也到一個段落,現正纏著秋繪畫畫給他們看。  

  「大姊姊,你畫我,上次你還沒有把我畫完。」傻麼兒勾住秋繪的手腕,硬是要她作畫,結果引起孩子們圍攻。  

  「別管他,畫我!」  

  「畫我!」  

  「我也要!」  

  毫無例外的,小朋友又鬧成一團,這次不只秋繪頭疼,就連隔壁鄰居也趕過來湊熱鬧,小小的山居頓時擠得水洩不通。  

  帶著感動的目光,秋繪環視這些曾經幫助過她的人。他們是如此善良、如此熱心。即使她從頭到尾不曾對他們說聲謝謝,不曾給他們好臉色看過,他們溫和的態度卻從來沒變。  

  「該說話了,繪兒。」慕容璽悄悄地附耳,提醒她曾有過的遺憾。「告訴他們你很感謝他們的照顧,所以特地前來致謝。」  

  他捏了一下她的柔荑,鼓勵她。秋繪咬了咬下唇,低頭猶豫了半天還是開不了口。  

  「該說的時候不說,小心等你想說的時候,已經太遲。」慕容璽語重心長地勸誡秋繪,無論是歉意或是謝意,都該趁著來得及的時候,讓對方知道。  

 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凝聚她這輩子所累積的全部力量一鼓作氣,對興奮聒噪的人群大聲說出——  

  「謝謝。」  

  她的話方落,滿屋子的人霎時寂靜無聲,每個人都拿著一雙凸暴的眼睛看著她,嘴巴張得老大。  

  「我想,她是在跟你們說謝謝,感謝你們在她迷路的時候照顧她。」每個人都呆掉,只有慕容璽仍然悠閒地喝他的茶,不慍不火地幫秋繪解釋。  

  片刻後,現場迸出陣陣嘩然的聲音。  

  「原來姑娘會說話!」  

  「我還在可惜呢,姑娘長得這麼美竟然是個啞巴,幸好不是!」  

  「既然姑娘不是啞巴,就給咱們請更多話吧!」  

  「是呀,姑娘您是什麼來歷,為何如此長於作畫?」  

  「還有姑娘,您是哪裡人,為何……」  

  秘密的寶盒一開,眾人的好奇就沒完沒了,讓秋繪無力招架。  

  她清清喉嚨,不曉得該怎麼應付接踵而來的問題,幸好慕容璽及時接手。  

  「我們也該告辭了。」他握住秋繪的手起身。「我和內人家中還有要事待辦,請恕我們無法久留。」  

  「這麼快就要走了?」婦人錯愕,瞠大了一雙眼兒瞪著滿屋子的人,明白是他們的多嘴趕走了稀客。  

  慕容璽笑而不答,朝眾人打躬作揖後,帶著秋繪揮手道別。  

  「保重啊!」  

  村民們熱情地送他們到村子的入口,一直到看不見他們了,才做鳥獸散各自離去。  

  「他們真熱情。」遠離村子後秋繪長吁了一口氣,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被這麼多人包圍問問題,相當不習慣。  

  「是啊!」慕容璽笑笑,挽住她的手漫步在落葉繽紛的樹林內,悠閒地欣賞風景。  

  「你是故意的,對不對?」她停下腳步。「你知道我不適應人群,所以急著把我帶走。」還騙說什麼家裡有事,簡直鬼扯。  

  聞言,慕容璽還是笑,輕巧地攬住她的腰巧妙地改變話題。  

  「我有沒有跟你說過,你穿金色很漂亮?」他為她拉正身上的袖衫,低頭凝視她。  

  「沒有,你只是買了整屋子的金色衣裳給我。」在他的凝睇下,秋繪整個人好像也亮了起來,只有微翹的嘴唇破壞了整體美,卻惹得慕容璽發笑。  

  「我以為你喜歡金色,所以才會買整屋子的金色衣裳給你。」她此刻的模樣好像小女人,逗得他心癢癢的。  

  「而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。」她的嘴嘟得更高了。「你一定是事先闖入我的夢偷看我的喜好,才知道如何購衣。」  

  「是嗎?」居然把他說成一個偷窺狂。「你怎麼曉得我一定是偷看,而不是你親口告訴我的呢?」  

  他突然把問題反丟給她,問得秋繪一愣一愣的。  

  她把自已的喜好親口告訴他?這怎麼可能!除了上回的夢境之外,她根本沒夢到過他,怎麼可能告訴他喜歡金色的事?  

  「算了,繪兒。」有些事還是保持現狀的好。「還喜歡我為你安排的驚喜嗎?」  

  秋繪明白他指的是那些村民。  

  「喜歡。」她靠在他的身上輕喟。「他們都是好人。」  

  「瞧你的說法,好像我是個壞人似的。」慕容璽低笑,渾厚的聲音透過胸膛直達秋繪的耳際,一如她迷惘的心思。  

  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壞人。」她抬頭仰望他深刻的臉。「在我認為你很壞的時候,你會做出令人吃驚的事。」例如善待那些村民。「在我認為你沒有感情的時候,你卻又發出不平之鳴。」比如曲陽大夫被革官的事。「我無法理解這麼複雜的事情,你太難懂了。」光看表面,根本分不清真偽。  

  「每一個人都難懂,你不也是嗎?」慕容璽的想法比她簡單。「人的面貌每一天都在變,心思也是。就拿你自己來說,你可曾料想過自己有喜歡人群、關心人群的一天?何不將這一切視為自然的改變,讓自己的日子好過點。」  

  因時、因地、因人而變,這是萬物循環的道理。在他看似輕鬆的引導下,秋繪似乎漸漸瞭解自己,並接受自己的改變。  

  只是他呢?他明明是一個這麼睿智有學問的人,為何會墮入邪道?  

  秋繪的心中有千百個疑問,卻只能在他輕柔的搖頭中打住,跟隨他的眼,互相靠近、再靠近。  

  他想吻她。  

  「我好像還沒有跟你道謝。」秋繪吐氣如蘭地迎接他同樣沉重的呼吸,兩人的鼻息在半空中摩擦出溫熱的火花。  

  「據我所知,應該沒有。」慕容璽先是輕碰她的嘴唇,而後輾轉吮吻,戀慕之情表露無遺。  

  「我要謝謝你帶我回來探視這些村民。」她看不懂他的表情,但十分懂得熱吻背後的意義,她猜下一步他就會除去她的袖衫,親吻她的酥胸。  

  「值回票價,我甚至看到了你的眼淚。」她猜對了。他是脫掉了她的袖衫,但她沒料到他竟連裙裡頭的貼身長褲也一併除去,放任冰冷的空氣透過金色的長裙,侵襲她敏感的肌膚。  

  「看我流淚這麼有趣嗎?」她有些懊惱,討厭他拿她的感情開玩笑。  

  「不,我只是覺得嫉妒。」他可沒閒情說笑。「如果有一天我也有生命之虞,你會不會也為我掉淚?」  

  秋繪生氣的表情在聽到他這句話後乍然止住,和他對視了老半天,才掉過頭否決。  

  「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。」她無法想像他死掉的模樣。  

  「到底會不會?」慕容璽握住她的下巴,將她的頭轉正,定要得到答案。  

  她會為他流淚嗎?答案是,她也不知道。她是個不輕易掉淚的人,一旦落淚,必定是真心的眼淚,而她不確定自己能否為他付出真心。  

  「你希望我為你流淚嗎?」無法釐清自個兒的感情,秋繪索性反問他。  

  「好問題,繪兒。」慕容璽的反應,像被人打了一拳般畏縮,接著勾起哀傷的嘴角,粗魯地將秋繪拉近,狂吻她。  

  「好問題……」他幾近自言自語地吻她的胸、吻她的唇。彷彿要在她身上留下印記般吸吮她身上每一處肌膚,很快地撩起兩人無法遏止的情潮。  

  秋繪不住地喘息著。自從那天他們差點發生關係以來,他們日夜探索彼此的身體,可是卻從未深入過,往往在最後關頭打住。  

  她無法理解他為什麼總是在最後一刻甩掉她,疾聲要求她不要接近他,那時候的慕容璽,宛如一隻受傷的野獸,躲在暗處裡療舔自己的傷口,不許任何人靠近。  

  「噢……」  

  突然侵襲全身的情潮,急速打散她的思緒。她回過神,發現他竟在不知不覺中掀起她的裙子,探入她的幽穴之中,激出她無法克制的呻吟。  

  「別這樣……」她氣喘吁吁地要求慕容璽不要將她抵在粗壯的樹幹上,一寸寸拉掉她身上的衫襦,那看起來好色情。  

  可他充耳不聞!仍是帶著銳利的爪子,狩獵她身上每一處敏感地帶,掀起她體內更深的狂潮。  

  「我聞到血的味道。」慕容璽將臉棲息在她的雙乳之間,挑高一雙長眼邪魅地低吟。「你的月事是不是快來了?」  

  「嗯。」秋繪既搖頭又點頭,被身下不斷進擊的指舞搞得幾近瘋狂。  

  「難怪身體這麼敏感。」他含住秋繪胸前含苞待放的蓓蕾,僅僅一個淺淺的舔吻都讓她受不了,渾身燥熱得像要燒起來。  

  她的呼吸紊亂,雙乳腫脹不已,一波波的狂潮在體內奔竄,可慕容璽卻突然停止了動作,痛苦地瞪著她。  

  該死,別是這個時候!  

  慕容璽命令自己體內的野獸,不可輕舉妄動。然而他抵擋不住,抵擋不住那源自身體深處,最狂暴的聲音。  

  讓我出來!它狂吼。我已經等太久了,你休想阻止我!  

  他的確已經讓它等太久,它渴望她的處女血、渴望她將它釋放,這是他沒有辦法阻止的事。  

  「慕容璽?」秋緒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又停了下來,且用一種空洞的眼神看她。  

  他能阻止它嗎?如果他真的這麼做,他身上背負的復國大任,又要叫誰來扛?  

  「別擔心,繪兒。」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,慕容璽算是敗給了命運。「總有一天,我會要你的處女血!」  

  他對秋繪承諾,也對他體內的野獸承諾。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2:01 PM

第八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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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又一個十五月圓。  

  秋的影子,在月的消長起落間漸被冬的信息取代,覆上一層薄薄的冰霜。時該秋末初冬,萬物在經過前面幾個季節的蓬勃發展後,漸漸露出疲態,紛紛停下生長的腳步,萎縮蜷曲,只有位於山區的這座大宅院溫暖如昔,絲毫不受季節變化影響。  

  然則,月的盈滿卻改變這平和的假象,擾亂池中鯉魚的優遊。池中的鯉魚,在月的牽引下,奮力擺動有力的魚尾,一條接連著一條騰空跳起,相互推擠交遊,唯恐錯過遠處正在舉行的儀式。  

  遠處燈火輝煌,循著古老障法一字排開的火炬,像拱月的星子般環繞祭殿。熾熱的烈焰,染紅了空中飛舞的白色布幔,也突顯出站在火炬下,那一張張嚴肅的臉。  

  這些平日有如影子般無聲的護衛,只在十五月圓出現,他們的責任是確保祭殿上正舉行的儀式能夠順利進行,尤其是今晚。  

  今晚,是他們復國大業能否成功的關鍵。他們景仰,且期待許久的聖獸,即將在今晚現身,只要他們能好好守住慕容璽布下的結界,就萬無一失。  

  另一方面,身穿金色大袖衫,臂披同樣金燦的岐帛,面容稍嫌緊張的秋繪,比誰都清楚今晚的重要性,因為她就是負責引出聖獸的那個人,她能不能創作出「天下第一夾擷」,就看她今晚的表現了。  

  「繪兒,也該是時候了。」  

  她想起兩天前慕容璽哀傷的表情。  

  「我說過要你的處女血,就決定後天吧。」  

  也就是今晚。  

  秋繪不明白他為什麼哀傷,畢竟這是他期待很久的事,也是他倆合作的目的。他不該、也沒有理由逃避,可是他真的在逃避,一直到他再也逃不了為止。  

  他在逃避什麼呢?秋繪邊踩著步伐邊想。最近他常常將自巳關在房間,一關就是大半天不理人,等他出現的時候必定臉色蒼白,好像跟誰搏鬥了一番全身乏力。  

  她聳肩,想了半天就是猜不出誰有那麼大的能耐能教他如此痛苦,只得踩著堅定的腳步,一步步朝祭殿走去。  

  那兒,有著一頭俊美的野獸;而她,就是最耀眼的祭品,自動奉上等待他的巨掌將她撕裂。  

  秋繪輕柔沉穩的腳步,隨著拖曳的長裙,在祭殿的門口悠然止住。她吐口氣,看向開放寬敞的殿堂,祭殿的四周掛滿火炬,將鋪著上好木料的地板,渲染成一片紅色的海,襯著窗外的一輪明月,看起來有如海上生月,又如明月陷入血水,既詭異且美麗,一如位於祭殿正中央,裸著上身,雙眼閃動著紅光的男人。  

  「你來了。」揚起兩片性感的薄唇,慕容璽凝望站在祭殿入口的秋繪,和她臉上的表情。  

  「你看起來很緊張。」他用一個微笑,化解她的僵硬,秋繪不滿地嘟嘴。  

  「我有嗎?」他的眼睛真利。「我還以為我表現得很冷靜。」至少她的腳步就沒有亂過,腳也沒有抖。  

  「你不可能冷靜的,繪兒。」儘管她盡力維持面無表情,慕容璽卻十分瞭解她。「今晚,你的願望就要實現,你怎麼可能冷靜得下來?」  

  「你不也是嗎?」為何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興奮之情?「今晚你就能釋放你體內的野獸,完成你的使命。」  

  「所以我們都不該浪費時間。」慕容璽對她敞開懷抱。「既是我們的宿命,就讓我們欣然接受吧!」  

  他攬住她的腰,輕輕地將她勾進懷裡,用一個熱吻做為這段對話的結束,再以一個強力擁抱開始另一種更激烈的語言——身體的語言。  

  剛開始的時候,他們說得很慢,只是以纏綿的吮吻和灼人的呼吸,探索彼此的心事。他們交換熱烈的舌浪,用調皮的舌尖,逐漸跳起誘惑之舞,伴隨著急促的喘息,進行他們另一波更激烈的辯論。  

  他褪下她的袖衫,抬起她的玉臂搭上他的肩膀,以便能更清楚看清她胸前那道深陷的溝壑,注入貪婪的眼神。他凝視了她好一會兒,後深深地歎息,將自己的臉埋入偉峭的深溝之中,感受溝壑底下狂野的心跳。  

  秋繪的心跳得很急,近來她特別容易如此。她的月事剛過,身體依舊敏感,而她身邊的男人又比誰都瞭解她,常常在不經意的探索之間,便撩起她體內洶湧的泉源,把她逼到火熱的邊緣,就像現在一樣。  

  「你的心跳得好快。」感受她滾燙的呼吸,透過肌膚朝他湧來,慕容璽靠在秋繪胸前的豐盈上,睨看著她邪邪地說道。  

  「因為我很興奮。」她閉上眼,不想假裝她一點都不心動。拜他連日來的調教所賜,她已經學會對自己誠實,不再欺騙自已毫無感覺。  

  聞言,慕容璽低笑。  

  「你興奮,是因為我體內那頭野獸,還是因為我?」他拉下她胸前的衫襦,釋放她的豐胸,順著她的乳底一路吻上她的蓓蕾,激出她體內更沸騰的熱氣。  

  「都有。」他的舉動教她更難以控制體內不斷冒出的情潮。「有時我認為你們根本是一體的,很難區分。」只是這頭野獸遠比她想像中要來得有教養得多。  

  「真可惜。」他繼續他的攻勢,進一步褪下她的裙褲。「我還以為你比較喜歡我呢!」  

  「我是很想滿足你的虛榮心。」她乖乖地獻出她的雙腿,隨他擺弄姿勢。「但我還沒真正見過你體內的野獸,實在無法說我可能比較喜歡誰。」  

  「原來如此。」她頑皮的說詞立刻引來他更寬揚的嘴角,和挑高的雙眉。「看來,咱們只好共同攜手努力,想辦法引出它了,我可不想佔下風。」  

  話畢,慕容璽溫熱的唇便吻上秋繪身下的小穴,不再說話。而秋繪也無法答上任何一句,因為她的雙腿已被慕容璽高高舉起,分架在肩膀的兩側,柔嫩的花蕊,隨著他猛然侵入的舌尖沁放陣陣馨香,滲出誘人的溫液,沾濕慕容璽的唇舌。  

  他瘋狂地吸吮著,貪婪的舌尖,有如一個行走沙漠的旅人,遇著綠洲般的啜飲,深入淺出汲取她最甜美的芳泉,觸動她體內最深的慾望。秋繪渾身的毛孔,因他悍烈的索求而縮緊,忍不住抽搐起來。  

  她不自覺地夾緊大腿,一掃原先來不及出口的抗議,迷失在一波接一波的快感之中。豐滿圓潤的雙乳,隨著慕容璽靈舌之輕佻細捻!抖動如波浪,一如她散落的髮絲。  

  「你的頭髮亂了。」慕容璽自她的幽谷間抬頭,微笑地看著秋繪。她的雙眼迷濛,櫻唇微張,看起來嫵媚極了。  

  「你的也是。」秋繪反視慕容璽。他的髮帶早已掉落,及背的長髮隨著窗外滲入的微風飄揚在空中,增添了些許狂野氣質。  

  「此刻的你看起來很危險,好像隨時會把我吞了一樣。」不只是眼神變狂,就連嘴角也開始變得輕佻,深刻的面孔在月光的照耀下美得動人心魄。  

  「我是很想吞了你,尤其是你妖嬈的身子。」她的說法激起慕容璽更魅惑的微笑,原本舔著她幽谷的吮吻,改為更激烈的輕嚼,有一下沒一下撩撥她稚嫩的蕊葉,顫動她的身心。  

  秋繪無法克制地發出呻吟,孱弱的身子,在他刻意的挑逗下瞬間變得滾燙且顫抖不已。  

  「怕嗎,繪兒?」放開她誘人的幽谷,引領她的私處與他的裸胸相結合,慕容璽俯身。  

  「你的身體抖得這麼厲害,是不是害怕我真的會吃了你,嗯?」他半是玩笑、半是認真地舔著她的嘴唇輕問。刺人的胸毛,在俯身的同時,摩擦她私處前的毛髮,引來她另一波呻吟。  

  「我才不怕。」她咬牙忍住突然襲擊全身的快感。「這本來就是我留下的目的。」  

  「勇敢的繪兒。」她倔強的語氣令他發笑。「我差點忘了你真正的目標是那頭野獸,而不是我。」  

  儘管他的嘴角掛著笑,秋繪卻可以感受到他笑容底下隱藏著落寞,似乎對她的回答感到非常失望。  

  秋給不解,他們不是一體的嗎?為何每次當他提到體內聖獸時,他的眼神就會不經意流露出無奈,好像他不希望釋放它一樣?  

  但她無法多作思考,因為慕容璽溫熱的唇,伴隨著他強力的手臂,很快地掠走她的意識,奪去她的呼吸,旋轉她於天地之外。  

  他右手撐住她的裸背,左手抬高她的粉臀,使她更能清楚地感受到私處黏著在胸肌上的快感。她伸手勾住他的頸背,弓起身、挺高胸前綻放的蓓蕾,渴望他濕潤舌尖的擷取,卻意外的感受到身下葉蕊,順著他的胸膛滑至他腹肌所帶來的酥麻感,並且差點因此而瘋狂。  

  她忍不住嚶嚀,陷在他毛髮之中的幽谷,迅速溢出芬香的溫液,沾滿她和慕容璽之間,浸濕他尚未除去的長褲。  

  他微笑,明白他已成功撩起她的熱情,只等他完全清除身上的障礙。他翻過她的身體,將她壓入床褥,慢慢地褪下長褲,終至裸程相對。  

  「你的眼睛變紅了。」她凝視逐漸朝她襲來的堅實身軀,迷惑於他越顯狂野的氣息。  

  「而你怕了嗎?」他輕嚙她的唇,啃咬她的玉頸,呼吸之間儘是挑逗。  

  她搖頭,不明白他為何一直問她害不害怕,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迷人嗎?  

  「我不怕你。」她反吻他。「我永遠不可能怕你。」就算他真的是一頭獸,也是最溫柔的野獸,更何況他很快就能和它分離出來。  

  慕容璽的反應是看著她,輕撫她豐嫩的臉頰,凝視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:「但願如此。」  

  之後,他們又陷入一陣熱吻之中。伴隨著熱吻而來的,是更激烈的愛撫。隨著他們的每一次探索、每一句呻吟,兩人之間的慾火越升越高,交纏的身影,在佈滿火炬的祭殿中央蜷曲變形,疊成一起,幾乎分不清彼此。  

  他們沉重地喘息著,堅實的肌理和圓潤的豐滿,像是要融在一起似的相互摩擦,迸裂出陣陣火花。慾望的涓滴,在慕容璽長指撩撥下匯整成一條奔騰的河流,貫穿秋繪的體內。  

  舉起溢滿芳液的五指,送入口中吸舔,慕容璽知道她早已準備好了。他等著秋繪揪出他體內的野獸,而他體內的聖獸,也不允許他再拖延下去。  

  他分開她的大腿,溫柔地讓她環上他的腰,每進行一步,他就能感到他體內的野獸更加雀躍一分,並化為赤紅色的凸起,爬滿他的背。  

  「你的眼睛越來越紅。」秋繪看不見他背部的異狀,只看見他閃著紅光的眼睛。此刻他的眼珠不再是單純的紅,而是像在黑夜巡獵的野獸一樣,亮得可怕。  

  「那是火炬的關係。」慕容璽迅速沉下眼,用淡雅的微笑消除她的疑問。等他再睜大瞳孔,又恢復為原先的淡透眼眸,閃動著勾人心魄的淡淡紅光。  

  「你知道,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,我不會阻止你。」他捧起她的臉,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,他體內的野獸則是憤怒地伸出爪子,狠狠刮傷他,使他瑟縮了一下。  

  「我不會改變主意。」秋繪蹙眉,納悶他為什麼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。」這是我們說好的條件,你不能擅自更改。」  

  是呀,他不能擅自更改遊戲規則,無論是對他的寶貝或是對他體內的聖獸。  

  「你說得對,我不能擅自更改命運。」他投降。「既是命運,我們就該接受。」  

  秋繪不懂他在說些什麼,他喃喃的低語中似乎隱藏著太多的無奈,她只知道,當她拒絕退縮的同時,也把自己當作祭品,任由身上的男人,品嚐享用。  

  當慕容璽再度握住她的臀,讓她的雙腿夾緊他的腰際時,她便領悟到獻祭的時間已到。當他腫大硬挺的灼熱擠進她狹小的甬道時,她的心裡除了興奮之外還有一些害怕,嬌小的身體顫抖不已。  

  她用力抓住他的肩,承受體內那股巨大的壓力。儘管他們已嘗試結合多次,十分熟悉彼此的身體!但她仍覺得緊張。  

  「放輕鬆點,繪兒。」察覺到她的不適,慕容璽低聲安慰她。「你的身體繃得好緊。」他用食指輕點她的鼻尖,用最輕柔的語氣解除她緊繃的情緒,同時也更住她身體深處推進。  

  微張著小嘴,額上掛著豆大的汗珠,秋繪縮緊了十指,在他肩上留下清楚的抓痕,一如他體內那頭野獸,漸漸伸展的身軀。  

  「嗯……」她渾身的毛孔因慕容璽逐漸加遽的抽動而全數擴張。  

  「啊……」她不安地扭動著身體,不知道該推開或是箝緊身上的男人,只得抱住他的背,張開身軀,承受他更猛更狂的進擊。  

  狂野間,她的意識脫出,玲瓏妖嬈的身子,隨著慕容璽的律動上下起伏,掐緊他闊背的雙手,自然滑落到慕容璽的腰際,摸得一塊凸起。  

  「你的背……有東西。」即使已經面臨失神的狀態,秋繪仍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凸起中所包含的生命,是那頭野獸嗎?  

  「你想太多了,我的背沒有任何束西。」他低下頭,輕嚙她的下唇咬掉她的疑慮,奮力壓抑自已的身體,他不想嚇壞她。  

  可是她明明……  

  秋繪腦中的疑問,在慕容璽下一波強力抽送下,乍然斷了信息。很快地,她不再追問這個問題,專心於體內那幾乎到達她靈魂深處的律動,屏息等待他刺穿她體內那層薄膜。  

  「忍耐點,繪兒,可能會很痛。」在他衝破那片薄膜前,他柔聲警告秋繪。如果能夠代替她痛的話,他願意。遺憾的是,這是每個女孩轉變為女人的必經過程,她必須自己承受。  

  秋繪似懂非懂地點頭,直到他的巨大擠破她最後一道防備的時候,她才知道他為什麼事先警告她。  

  她的身體好痛!  

  撕裂般的痛楚,宛如毒酒一般浸濕她的全身,激出她體內最頑強的眼淚。在說不出的痛苦下,她哭了,晶瑩的淚水和處子的血一起落下,分別滴入不同的唇舌之中。  

  「抱歉,繪兒。」慕容璽吻掉她的眼淚,柔聲道歉。「我知道你一定很痛,但我沒辦法代替你。」  

  他是沒法代替她,就像她也沒辦法代替他一樣,彼此都是這世上的唯一。  

  「我沒有怪你。」她搖頭,深陷在和她相同的眼形卻比她更富感情的凝睇裡,久久無法回神。  

  昔日冷淡漠然的東方秋繪已漸行漸遠,取而代之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小女人,而她不確定這是不是好事。  

  「抱著我。」不管對錯與否,她都已經改變。「什麼都別說,只要將我融入你的身體,滲入你的血液,這就夠了。」她要深深地感受他帶給她的悸動,包覆他矛盾的溫柔。  

  他是她的獸,是人間最美的一頭野獸,而且只屬於她。  

  激情的舞蹈再次因秋繪這番話而活絡起來。這次他們之間不再有疼痛,有的只是無盡的喘息,和綿密的親吻,烙印在彼此同樣明亮的眼眸中,跟隨他們的身體,一次又一次的攀向巔峰。  

  她喘息,為她體內律動的男體付出最大的熱情,擺動楊柳般的腰肢隨他起舞。  

  他歎息,為他身下嚶嚀的女子拭去涓流不止的汗,扣緊她的粉臀悍然地衝刺,帶給她最大的滿足。  

  他們同時登上情慾的殿堂,在高潮來襲時共同發出歡愉的吼叫聲。  

  「啊——」  

  然後又同時墜落,掉落在彼此的懷抱。  

  事後,他們心滿意足地互擁,像兩隻貪歡的野獸,蜷曲在祭殿之中,一點也不察真正的野獸即將來臨。  

  野獸的腳步踩得比他們想像中來得還要急。  

  當他們沉浸於彼此帶來的歡愉,相互吸吮對方的體味時,它早已蟄伏在慕容璽的體內,啜飲秋繪珍貴的處女血,並開始茁壯變形。  

  起初,它只是微微張開它的五爪,鬆開蜷曲已久的肌肉,透過慕容璽暢流全身的血液,刺探出路。  

  很不幸地,它的嘗試並沒有成功,才不過掙扎了幾下,就被他鎮壓下來,聆聽他荒唐的言語。  

  他說他要放她走?  

  他說他不介意她改變主意?  

  呸!  

  它一百年才出現一次的機會,絕不能讓慕容璽的一時心軟,破壞它的百年大計,於是它狠狠地抓了他一下,警告他不得放肆。  

  幸好,那急於見它一面的女人,就如它預料中愚蠢,不但駁回他的建議,還獻出自己,成為它最樂意下腹的祭品。  

  它的興奮很快地由慕容璽的身上反應出來。當他進入她的身體時,它聞到了她的味道,那味道是它所熟悉且欠缺的東西。他欠缺她的處女血,那是唯一能釋放它的引子,說什麼都得喝到!  

  它蠢蠢欲動,不安分的身軀化作興奮的凸起,著附於慕容璽平整的肌紋上。儘管慕容璽極力控制並否認它的存在,它還是被發現了,且深深啃食他不安的心。  

  它知道他在擔憂些什麼,他怕嚇壞她,怕他的小寶貝一日發現他的真面目,會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,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款款深情。  

  真是愚蠢的男人呵!  

  揚起尖銳的爪子,野獸不屑地笑。  

  就算一讓她發現他的真面目又怎樣呢?這本來就是她原先的目的。只不過人心啊!往往容易因為之後的種種因素分了神,進而忘了初衷。  

  但它不會忘。  

  它等待了百年,就是為了這一世輪迴,無論如何它都要掙脫上天加諸給它的箝制,到人間肆虐一番!  

  它興奮地等待著,隨著慕容璽和秋繪兩人緊密的結合,它的心跳越來越快,快到慕容璽幾乎撐不住。終於,在最後一刻它喝到了處女血;它等待了百年的珍貴甘液。  

  它一滴一滴的舔飲,每喝下一滴,它的力量就增強一些,萎縮了百年的身軀,在珍貴血液的喂飲下,漸漸得以舒展,而禁錮它的人,卻還在翻雪覆雨,享受激情所帶來的短暫幸福滋味。  

  如今,該是它現身的時候!  

  野獸振臂一揮,身軀一展,當下決定掙脫外在的束縛,回復它千百年來的原始神態,它慢慢地侵佔寄宿之人的身體,透過他的血液,傳達這個訊息。  

  慕容璽的身體因這突來的訊息開始急遽變化。  

  上一刻還樓著秋繪親吻的慕容璽,在下一刻疾速揮掉她伸出來的乳臂,將她推至祭殿牆邊,蹲下身忍受逆流的血液,分解他肢體的感覺。  

  它來了,他知道。  

  慕容璽雙手握拳,額爆青筋,咬牙對抗體內野獸製造出來的凸起,禁不住地低嚎。  

 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,阻止體內的血管錯位,卻止不住。他的法力失效了!封印已被打開,就像他打開秋繪的封印一樣,她用她的處女血開啟了野獸的逃亡之路,也使他的身體,完完全全成為野獸的巢穴!  

  他的雙手,就在他痛苦的低吼間蛻變成獸掌,他平整的肌膚,就在他極力抗爭時倏然生出茂盛的毛髮,披帶紅色的光。  

  他不知道自已變成了何種怪物,只知道他心愛的女人,正瞠大著眼睛窺探這一切變化;正揚著嘴,彷彿不敢相信他就是不久前和她共赴巫山雲雨的男人。  

  「繪兒……」他朝她走近,伸出顫抖的手,想再次將她攬人懷中,她卻驚惶地走開。  

  「繪兒,你不是說你不怕我嗎?為何離我這麼遠?」他拖著蹣跚的步伐,移動還在遽變的身軀,試著接近她。  

  秋繪直覺地搖頭,拚命地退後,嘴唇泛白,臉上堆滿了害怕。  

  「不……」她嚇得甚至出不了聲。「不要過來!」  

  她不相信眼前這個半人半獸的怪物,就是俊美無儔的慕容璽,這和她想像中不同。  

  她驚恐地看著他,瘋狂地搖頭。那眼神,彷彿在控訴他憑什麼碰她,他只不過是頭怪物。  

  怪物啊……怪物呵。  

  他的繪兒,竟以這樣的眼光看著他,他的繪兒呀……  

  痛苦地拉扯著嘴角,慕容璽搖搖晃晃地更靠近一步,他要向她解釋,告訴她他也不願這樣,可秋繪此時卻尖叫了起來。  

  「走開,不要靠近我!」她跑回祭殿中央,拾起衣服穿上。  

  「繪兒……」不要用那種眼光看他,他不是怪物,只是一個想愛她的男人。  

  「求求你走開……」她邊乞求慕容璽,邊往祭殿的門口退去,怎知才走沒幾步,原本守在殿外的護衛們就衝進來包抄她。  

  「參見聖獸!」護衛們一見到半人半獸的慕容璽,立即跪下來膜拜。雖然他還沒完全幻化成野獸,但離成功之日不遠矣。  

  秋繪看見這種情形,更是想逃,無法想像萬一他要是真的完全變成野獸,會是什麼狀況。  

  她一刻也不敢猶豫,拔腿就逃,可惜一旁的護衛們手腳比她還快,三兩下就捉住她。  

  「殺了她,別讓她逃出去!」為首的護衛命令捉住秋繪的人。瞬時一道銀光閃爍,住她的脖子直撲而來。  

  她閉上眼,以為自己必死無疑,而血水也真的噴上她的臉,只不過死的人是護衛,不是她。  

  秋繪愣楞地看著被撕成兩半的男人在她面前倒下,站在他背後的救命恩人,竟是慕容璽!  

  「不准動她!」他又撕裂了另一個企圖揮刀的護衛。  

  「誰也不許動我的寶貝」他像瘋了一樣,伸展巨爪滅每一個圍繞她的護衛,發紅的眼,教人不寒而慄。  

  於是護衛們紛紛丟下刀,跑出殿外,徒留他們好不容易才引出的聖獸。  

  「繪兒……」見她安全無虞,慕容璽安心了不少,可他的繪兒卻動也不動,像木頭人一樣看著他。  

  他又在她面前殺人了,只不過這次不是幻覺……  

  受眼前的刺激,秋繪當場倒下,金色的身影倒在血泊之中,看起來格外怵目驚心。  

  「繪兒!」來不及接住她的慕容璽,急忙蹲下身查看她的呼吸,腦中同時升起——  

  如此一尊神聖莊嚴的菩薩,若是被迫和一個邪教的教主綁在一起,不知該是如何一種有趣的情景?  

  他想起當日為她封印時稚嫩的想法,此刻不再覺得有趣。  

  他毀了她的人生,僅僅只是因為一個想法,僅僅只是因為她是唯一能喚醒他體內聖獸的女人,他便玷污了她的純潔,迫使她陷入這個瘋狂的情景。  

  他的確解放了他體內的野獸,但又如何呢?  

  慕容璽不得不承認,他對秋繪的愛遠遠超過他對復國的期待,可是如今卻為時已晚,他再也不能恢復為原來的樣子。  

  該是放手的時候了。只是,他能把她給誰……  

  彷彿像要回答他的問題似地,此時殿外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,來人順著火炬,一步步朝他走來。  

  慕容璽頭也沒回,只是在腳步聲乍然停止的剎那說了句:「確實你也該出現了。」  

  當時,月正滿。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2:01 PM

第九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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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繪兒……」  

  渾身披散著紅色的毛髮,眼睛晶紅得發亮,有一隻野獸一直朝她走來。  

  「不……」她嚇得喉嚨發緊。  

  「不要過來……」這隻野獸的爪子利得像刀,身軀強壯如山,長著一口陰森的利牙,眼神卻意外的溫柔。  

  「你不是說不怕我嗎?!為什麼離我這麼遠?」野獸拖著沉重的腳步試圖靠近她,每走一步,它臉上的五官就顯得更猙獰一些。  

  「走開……」她是說過不怕他,但那是對慕容璽,而不是眼前這頭野獸。  

  「繪兒……」野獸用眼神告訴她,他就是慕容璽。可是她不願相信,拒絕接受這個事實。  

  她的慕容璽,是一個俊美的男人,不是像這樣的怪物,不是——  

  「走開!」激烈地揮開一直朝她走來的怪物,秋繪突兀地睜大了眼,害怕那頭怪物會撕裂她。  

  然而當她定神一看,映入眼簾的不是血淋淋的祭殿,而是優雅的廂房,她揮動的手也還停留在半空中。  

  這是怎麼回事,她安全了嗎?  

  「你又作噩夢了。」  

  正當她錯愕地看著自已張狂的十指,納悶不已時,廂房那頭忽地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。  

  她轉頭,說話的男人正帶著淺淺的笑意,坐在不遠處的椅上看著她,表情十分悠閒。  

  「你是那個算命先生。」看清楚男子的面孔之後,秋給迅速起身。男子笑了笑,也站起來朝她走近,踱至床邊停下。  

  「先別急著下床。」男子阻止秋繪急促的動作。「你的身子還很弱,宜多休息。」恐怕是在祭殿發生的事太刺激了,她才會隆咚一聲倒下。  

  「是你救了我?」秋繪乖乖地躺回男子為她墊高的枕頭,感激地看著他。  

  男子卻搖頭。  

  「與其說是我救了你,不如說是慕容璽把你交給我。」他想起慕容璽當時的表情,不禁為他感到悲哀。  

  「他……把我交給你?」秋給愕然。  

  「很驚訝嗎?」男子自袍中取出一張白紙交給秋繪。「普天之下,恐怕沒有人比我更具備這個資格。」  

  這倒是。  

  秋繪愣楞地看著手中攤開的白紙黑字,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。  

  他竟是爹親為她允婚的對象,也就是慕容璽口中的白衣男子。  

  「你可以責備我,因為我若是早一步娶走你,這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。」  

  這正是她心裡此刻所想的,也是她準備說出口的話,他又再一次說中她的心事。  

  「可惜的是,我無法違背上天的旨意,擅自改變你的命運。」如果可以的話,他會毫不猶豫去做。  

  「我的命運?」秋繪茫茫然地看著男子,彷彿從他身上看見慕容璽的影子,他們都愛打啞謎。  

  「是的,秋繪姑娘,這是你的宿命。」男子歎氣。「你的命運是和慕容璽連在一起的,任何人都剝奪不了你們之間的聯繫。」說是上天的捉弄也好,他們倆天生注定就要在一塊兒。  

  「我知道我是他的祭品。」秋繪苦澀地呢喃。  

  這大概就是他所說的宿命吧!只是她這個祭品自己也有錯,若不是她一心想創造出「天下第一夾擷」,他也無法變身。  

  「你錯了,秋繪姑娘。」沒想到男子卻斷然否決她的說法。「你絕非他的祭品,如果你真是他的祭品,此刻就不會完好如初地待在這兒同我說話。」應該是四分五裂。  

  男子的說詞讓她一句話也答不上來,只得沉默。  

  「回想一下你剛剛作過的夢,夢中的他是什麼樣的表情?」  

  哀傷的表情,和她一樣不敢置信的表情。她不敢相信的是他遽變的容顏,他難以接受的則是她驚惶的眼神,那使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般低嗚。  

  「他傷害你了嗎?」男子問。  

  不,他沒有傷害她,他傷害的是那些揮刀砍她的人,他將他們撕碎,而那些一都是他的手下、他的族人。  

  「相反地,你傷了他。」男子瞭然於心。  

  沒錯,她是傷了他。用她的眼神,用她厭惡的表情,用她倉皇的語氣,激動地朝著他大吼:「不要靠近我!」  

  當時他的眼神是那麼哀傷,彷彿在無聲的乞求她不要厭惡他。  

  她抬起頭看著男子,眸中淨是自責。嬌俏的容顏,完全失去血色,有的只是悔恨的淚水。  

  男子見狀遞給她一條手帕,同時也傳達給她更多訊息。  

  「過去你經常作夢,對吧!」男子突來的輕問使她停止拭淚的動作。  

  「是的,你怎麼知道?」秋繪驚訝地張著小嘴,反問男子。  

  男子笑而不答,只是提出另一個問題。「這些夢你都還記得嗎?」  

  「不記得了。」這次她答得很快。「就如公子所言,我經常作夢,可是每次只要一夢醒,便會忘記夢裡的事。」而且是忘得一乾二淨。  

  「那是因為你被封印了的緣故。」男子說。  

  「這我明白。」慕容璽也曾提過。「但是我的封印已被打開。」所以她才能再度開口說話。  

  「不對,你的封印還沒完全開啟。」男子搖頭。「你現實中的封印的確已經打開,但你夢中的封印卻相反地十分緊密,所以你才會連他的聲音都想不起來。」這聲音陪伴了她好久,可惜隨著封印的開啟,她逐漸淡忘,只記得後來的對立。  

  「我不懂你的意思。」什麼現實、什麼夢境,為何她的生命中總是擺脫不了這些?  

  「不急,很快你就能明白。」男子忽地伸出手,在她的額眉、鼻樑之間畫下一道符,口裡吟唱起古老的咒語,秋繪甚至來不及反應。  

  「本來我不該插手這件事,因為這違反天意。」  

  男子歎息的同時,她的眉心倏地沁出一道煙。  

  「但是既然我已經管了,只好管到底。」  

  隨著男子咒語的停止,她腦海中的門閂突然卡嚓一聲鬆弛,鎖緊的大門砰然開啟。  

  「想起他吧,秋繪姑娘。」  

  男子將她推入她怎麼也想不起來的歲月。  

  「想起他是如何的寵愛你,陪你走過歲歲年年。」  

  而後男子的聲線乍然消失,秋繪完全進入夢境,和夢中的小女孩融為一體,回到她七歲時的模樣——  

  她眨巴著眼睛,看著自已突然變小的手,正迷惘的當頭,迎面走來一個少年的身影,少年笑吟吟地蹲下身對她說話。  

  「小姑娘,我們又見面了。」  

  秋繪的眼睛睜得更大,這個少年是十五歲時的慕容璽!  

  「怎麼又是你?!」她聽見自己尖銳的童音凶巴巴地質問少年。「我說過,我不想再看到你,你趕快走開。」  

  隨著七歲細碎的腳步快速地挪移,她這才明白,原來她是寄宿在幼年時自己的體內,觀看所有事情的始末。  

  「真是一個難纏的小女孩。」十五歲的慕容璽一點也不在意她不禮貌的態度,反而笑嘻嘻地牽起她的手。  

  「像你這麼彆扭的個性,一定交不到朋友。」  

  他的說詞很快地惹來秋繪憤怒的表情和脹紅的臉頰,她氣得想揮開他的手,卻扯不掉。  

  「我有沒有朋友不干你的事!」她才不需要。「我有繪畫。」之後她又很驕傲地補充一句,小小的下巴昂得高高的。  

  「只有繪畫是不夠的,繪兒。」十五歲的慕容璽輕笑。「你需要朋友,需要我當你的朋友。」  

  「誰要你當我朋友?」這個男孩的臉皮真厚。「我喜歡一個人。」  

  她有些心虛地回答,其實是因為她太老成,鄰居的小朋友都不愛跟她玩,甚至連她的姊妹也不想理她。  

  「可是我不喜歡。」顯然她的拒絕無效。「再說,夢裡只有我們兩個人,我們不當朋友,就太寂寞了。」  

  「這裡是夢?」經他這麼一提,秋繪才發現不對勁,四周白茫茫的一片,只有他們兩個人。  

  「是呀。」慕容璽笑得十分開心。  

  「誰的夢?」他的笑容讓人發毛。  

  「你的。」他沒有絲毫愧疚。  

  果然。  

  「你怎麼可以不經過人家的同意,就闖進別人的夢?」秋繪氣極,這人到底是神還是鬼,居然連別人的夢境都不放過。  

  「如果我問你,你會同意嗎?」十五歲的慕容璽老神在在地反問秋繪,問得她啞口無言。  

  「所以嘍。」他聳肩,跟著站起。「我要走了。」  

  「這麼快?」她瞪大眼睛,這個人的改變還真快哪,剛剛才說要跟她做朋友的。  

  「你不希望我離開?」他又蹲下來,促狹的眼光證實他的確猜中她的心事——  

  她、沒、有、朋、友。  

  「才不是!」被猜中心事的秋繪,連忙揮掉他又一次伸出來的手,生氣地瞪著他。  

  「你走得越遠越好,最好不要再來。」隨意侵入別人夢境的人最討厭。  

  未料,隔天夜裡,他又來了。而且這一次,他還帶來了她喜歡的東西。  

  「看看我帶來了什麼給你。」甫一進入她的夢,慕容璽就將他帶來的禮物放在秋繪的面前,哄她打開。  

  秋繪蹙起一對柳眉,轉過身不理他,她真希望自己不要再作夢了,可他偏偏又準時來報到。  

  「打開它。」慕容璽拎起包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,終於引起她的好奇心。  

  「這是什麼?」她奪過包袱打開一看,飛鳳似的眼眸瞬間迸出興奮的光彩。  

  「是夾版,是製作夾擷的夾版。」她高興得快跳起來,拿起厚厚的夾版愛不釋手。  

  他居然送她雕工精細的雕版,而且還是失傳已久的大師作品。  

  「你怎麼曉得我想要這個?」她將夾版緊緊抱在胸口,對他的好感無形中增加了一些。  

  「用猜的。」他偏頭微笑。「我記得你曾說過,你負責設計夾擷。」  

  她是對他說過這話,就在普寧寺。  

  「你也說過你身體裡面藏著一隻野獸,你帶來了嗎?」她也沒忘記碰到他胸膛時的觸感,那隻野獸吼得好嚇人。  

  「沒有。」她天真的問題惹得他發笑。「和你在夢裡獨處時,我不帶那隻野獸。」  

  「我知道了。」她有些失望,又有些放心,多少期待能看見那隻野獸。  

  「我要走了。」掐了掐秋繪的粉頰,慕容璽又要離去。  

  這回,秋繪主動拉住他的衣角。  

  「你還會再來嗎?」她邊問慕容璽邊說服自己是因為太無聊,而非喜歡他的陪伴。  

  「我會再來。」慕容璽笑嘻嘻地瞅著拉住他的小手,柔聲地答應。  

  隔天夜裡,他果然又準時出現,這次換帶了一粒鞠球。  

  「你帶鞠球來做什麼?」秋繪伸長了脖子,好奇地看著七彩繽紛的小球。  

  「當然是帶來玩的。」慕容璽拿起鞠球放在腳下踢玩,精湛的球技好不吸引人。  

  「我不會玩鞠球。」她有些羨慕他靈活的身手,她玩過最激烈的遊戲不過是落紙鳶。  

  「不要緊,我教你。」他將球踢到她腳下,秋繪卻猶豫起來。  

  「女孩子家玩這個好像有點不太妥當。」她瞪著七彩的路球吞口水,心底渴望,表面卻得維持一副莊重的樣子。  

  她天真的矛盾,落在慕容璽的眼裡顯得格外可愛。  

  「誰說女孩子就不能玩鞠球?誰規定女人就得受故有的禮教拘束?!」他用腳勾起踢球塞進她的手中。「和我在一起的時候,不必顧慮那些繁文縟節,只要表現出你最自然、最快樂的那一面就行了。」  

  秋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。老實說,她並不完全瞭解他話中的涵義,可他認真的表情吸引了她,使她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。  

  於是他們一塊兒踢了一場好球,並約定下次一定要再見面。  

  時光就在彼此的笑語間流轉,數不清度過了幾個寒暑,他們長大了。歲月使他們褪去了稚幼的外表,卻更增進了彼此間的感情。  

  漸漸地,她能毫無保留地向他訴說她的煩惱、她的渴望,以及她的喜好。  

  「我討厭老是穿著白衣。」她皺起鼻子低看自己一身素白,心底沒來由地湧上一股厭惡。  

  「既然討厭,為何還要穿它?」他伸手掐她細嫩的粉頰,寵愛地問。  

  「因為大家都穿。」這是大唐最受人喜愛的顏色。「而且每個人都說我適合穿白色,看起來很高雅。」  

  她聳肩,對自個兒出色的長相又愛又恨。她長得像觀音,所以大夥兒就把她打扮得像觀音,一點也不問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。  

  但他懂,她原本就是很有主見的人,只是被外表形象淹沒罷了。  

  「你不喜歡白色,那麼你喜歡什麼顏色?」他樂見她對他吐露心事,那給他一種獨佔的滿足感。  

  「金色。」秋繪毫不猶豫地回答。「我喜歡閃亮亮的金色,很奇怪嗎?」  

  「一點也不。」慕容璽低笑。普天之下,恐怕沒有人比觀音更有資格鍍上亮眼的金箔。  

  「我一直在想,如果天空都變成金色會是什麼樣子?」不是那種夾雜橘黃的落日色調,而是純粹的金,閃亮的金。  

  「想看嗎?」慕容璽大手一揮,天空立即渲染一片金燦,四周還飄揚著同樣絢麗的金色綵帶。  

  突來的金色亮光刺得秋繪幾乎睜不開眼,旁了半晌才興奮地大叫。  

  「天啊,你是怎麼辦到的?」她走進燦爛的光線之中,攫取逼人的金色光點,好奇的雙眼恍若剛降世的菩薩,溢灑著不可置信的美麗。  

  「我是夢裡的王,繪兒。」他走近和她一起浸淫在金色的光線下。「只要是你想要的事,我都能在夢裡替你辦到。」  

  慕容璽低下頭,輕觸她的唇,溫熱的呼吸默默開啟了他們之間的另一層關係,把他們從原先的朋友情誼提升到男女之情。  

  他們很快地陷入熱戀,熟悉對方的身體,經常在彼此一個不經意的觸碰間,摩擦出激情的火花,久久無法平歇。  

  在夢裡,她熱情奔放。現實中,她冷淡自制。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只有慕容璽懂,也只有他能夠包容。  

  「你有夢想嗎?」她最愛靠在他身上,撫著他的裸胸,問他這個問題。  

  「你有嗎?」他也總是圈住她纖細的柳腰,輕嚼她的粉頰反問她。  

  每當這個時候,她一定笑吟吟地抱住他,仰頭望著他。  

  「我有。」秋繪晶亮的燦眸好不迷人。「我有一個很偉大的夢想,而且打從我懂事起就不曾改變。」  

  「你的夢想是什麼?」他因她美麗的表情而心痛,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她。  

  「創作出『天下第一夾擷』。」她笑得好開心。「你呢?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麼?」  

  他的夢想啊……  

  慕容璽低頭凝睇秋繪絕美的容顏,瞬間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。  

  「我的夢想是像這樣一輩子摟著你,靜靜聽你說話,這就是我最大的夢想。」他用指背細捻她的嫩頰,注入萬分愛戀,秋繪卻突然想起一個問題。  

  「可是我記得你說過,你必須喚醒你體內的野獸,這難道不是你的夢想之一?」她很高興他愛她,可她總覺得男人應該有更大的夢想。  

  「不再是了。」他的眼神透露出迷惘。「過去我總以為這是我責無旁貸的重任,可是如今……」  

  「如今怎樣?!」他的眼神好複雜。  

  「不怎麼樣。」他聳肩躲避這個話題。「反正我不希望它太快出現就是了。」  

  遺憾的是,他終究沒能逃避多久,隨著他體內野獸的日趨壯大,他的表情一日比一日痛苦,而秋繪的脾氣也一日比一日暴躁。  

  「你遲到了。」最近他很不準時。「我等你好久了。」  

  慕容璽靜靜打量著一臉煩躁的秋繪,足足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柔聲問道:「怎麼啦,脾氣這麼壞?」好像一頭暴躁的母獅。  

  「我畫不出來!」她從不在他面前掩飾。「我設計不出『天下第一夾擷』,我根本沒有繪畫的才能。」  

  「冷靜點,繪兒!」他捉住猛槌他胸膛的小手。「你可以的,你一定能設計出『天下第一夾擷』,我對你有信心。」  

  「別說一些好聽的話敷衍我,我不想聽!」她揮掉他的手,摀住耳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眼底淨是挫敗。  

  「我已經想遍所有圖案、翻遍所有樣書,可我就是畫不出來!」她好想殺死自己算了。  

  「我需要特別的圖案,我需要世人都沒見過的東西幫我完成我的夢想。」她緊緊抓住他的衣領,靠在他的胸膛哭泣。「我要完成我的夢想……嗚……」  

  她顫動不已的肩膀,她挫敗的飲泣,在在說明她有多在意她的夢想,多想創作出「天下第一夾擷」。  

  而他的夢想呢?  

  緊緊摟住她發顫的身體,慕容璽知道他的夢想,已經沒有可能實現的一天,他必須幫她。  

  「我會幫你完成你的夢想。」他吻去她的淚痕。「不要哭了,我會想辦法喚醒體內那頭野獸,讓你創作出『天下第一夾擷』。」  

  夢中的故事就進行到這兒,接下去是連結現實——  

  秋繪萬萬沒想到,她居然和慕容璽當了十一年的愛侶,一直到她凌駕天下的慾望,拆散他們為止。  

  現在,她終於知道她為什麼會發燒。那是歡笑的溫、是慾望的熱,都化為豆大的汗珠,透過昏迷的血液流入現實中,保留短暫的夢境。  

  「我不明白……」她的眼淚涓滴落下,幾乎泣不成聲。「我不明白慕容璽為什麼不告訴我夢裡的事。」原來他們竟是那麼相愛的伴侶,從另一方面來看,他還教導了她許多事。  

  「就算他說了,你會相信嗎?」白衣男子歎氣,又遞上一條手帕。「他有他能力所不及的地方,他的法力雖大,但在這件事情上頭,他毫無能力。」  

  「此話怎講?」既然他都能闖進她的夢了,為什麼不一併喚起她的記憶?  

  「是封印的問題。」男子答。「慕容璽的法力是與生俱來的,而非靠修練。當初野獸在選擇宿主的時候,也一併將法力過繼給他。只不過,慕容璽能得到的法力有限,在野獸還沒有完全變身前,他只能得到些許法力,所以他只能選擇開啟一邊的封印,不能兩邊同時開啟。一旦開啟了現實面,有關於夢境的一切都會被遺忘,反之亦然。」  

  原來如此。  

  聽完了白衣男子的解釋,秋繪恍然大悟。  

  難怪第一次和慕容璽在大宅院見面時,他會摟著她,對她說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。  

  好久不見了,繪兒,我好想你。  

  當初她以為他在胡扯,現在才明瞭那不是企圖佔她便宜的輕佻言語,而是真實的招呼。  

  這就是我不願解開封印的原因,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忘了我,連帶地忘了你自已。  

  她確實忘了她自己;忘了夢中的她是如何的活潑,如何大聲無畏地說出自己的喜好,忘了夢中的她是如何依戀著一個男人,在他的教導下,如何認識更真實的自已。  

  他知道她喜歡金色,知道她從小到大的夢想,這些都不是窺視她內心的結果,而是她親口告訴他的。  

  我會幫你完成你的夢想。  

  她想起他堅定卻哀傷的眼神。  

  我會想辦法喚醒體內那頭野獸,讓你創作出「天下第一夾擷」  

  當時他就已經決定不計任何後果,只求幫助她完成夢想。  

  他……是如此的愛她,而她居然連他小小的變身都承受不起,甚至還用厭惡的眼光鄙視他。  

  「他會變成什麼樣?」想起他受傷的眼神她就心疼。「告訴我,慕容璽往後的命運將是如何?」秋繪捉住白衣男子的衣袖,擔憂全寫在眼底。  

  問世間情是何物,直教人生死相許。  

  白衣男子重重地歎氣,瞧了秋繪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:「他會死。」白子男子的眼中亦充滿惋惜。「如果他無法完全變身的話,他會處於渾身血氣逆流的狀態下,然後慢慢死去。」  

  秋繪孱弱的身子,幾乎因這句話而倒下。  

  「要怎樣他才能完全變身?」她知道他還沒有完全變身,那天他身體的變化只進行到某個程度就止住,但已經夠駭人。  

  「我不能說。」白衣男子拒絕透露。「我答應慕容璽不能把最後這個方法告訴你。」  

  「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?!」  

  「因為他不想殺你!」男子揚聲止住她激動的語氣。「變身後的慕容璽也許認不得任何人,他不想因此而錯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。」  

  秋繪的眼眶再度因男子這句話而泛紅。  

  「你可知道昨天在祭殿上,他對我說了些什麼?」她的淚雖晶瑩,慕容璽的真心卻更為可貴。  

  秋繪只能咬住下唇搖頭。  

  「他說,他寧可自已痛苦,也不願意傷害他的寶貝。」  

  而她就是他的寶貝,他珍惜了十一年的稀世珍寶。  

  她沒有資格,沒有資格讓他如此寵她,更不配得到他的愛。如果不是因為她任性,一心想創作出「天下第一夾擷」,他們還活在夢中的世界,分享彼此的心跳。  

  「秋繪姑娘,你一心想創作出『天下第一夾擷』,但你是否知道『天下第一』這幾個字,背後所隱藏的意義?」彷彿能透視她的心思,男子進一步開導她。  

  「願聽公子教誨。」她謙虛地回話。  

  男子則是點頭微笑說道:「天下第一指的是專注、是獨特,是永不停息的愛,就如夾擷的雕版一樣,它不可能是由單一片組成,而是好幾片連續印染的結果。這些雕版或是喜、或是憂、或是生活的點滴,種種因素加在一起才能印染出最美麗的擷布,綻放出最斑斕的色彩。」  

  這些色彩就是慕容璽對她的愛情。  

  秋繪閉上眼,用最滾燙的淚水,反映出最深沉的悔恨。她早已經擁有「天下第一」的愛情了,可是她還不滿足,還逼著慕容璽要更多、更多。  

  「告訴我吧,公子,怎麼做才能救他?」她不能放任他獨自寂寞,就算他真的會吃了她,她也甘之如飴。  

  「我不能告訴你。」不僅僅是因為承諾,更為天下蒼生。  

  「你不能如此殘忍,他會死!」秋繪抓住男子的衣領哀求。  

  是呀,他會死。可他若真的救了他,又違反了天意……罷了,好人就做到底吧,誰要他心軟呢。  

  「讓他變成獸。」男子頓了一下才無奈地歎氣。「唯今之計,只有讓他先完全變身,再想別的辦法救他。」  

  「怎麼做才能讓他完全變身?」秋繪如泅水的人抓住浮木般,一邊問男子,一邊整理儀容,跳下床鋪。  

  「一滴真心的眼淚。」白衣男子絲毫不意外她會朝門口移去。「這正是那頭野獸所欠缺的。」  

  男子的話方落,但見秋繪柔媚的身影,已如一簇跳動的火焰,往大門躍去。  

  白衣男子見狀,揚起衣袖刮起一道風,暗地裡送她一程。  

  情不重,不生娑婆。  

  輕輕捻起秋繪沾黏在他袖口的淚珠,男子彷彿從中看見一疋最絢爛的夾擷,飛舞飄揚在金色的微風中。  

  他抬起頭仰望蒼天,此時天際飄來一片橘色的羽毛,那是秋的信息。
作者: tyrkw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2:02 PM

  第十章  

  寒凍的冰霜,一點一滴侵蝕這個院落。  

  曾經春意盎然的華宅,失去了結界的庇護,開始凋零衰敗。自難波國渡海而來的珍奇花朵迅速枯死,鯉魚失去了恆暖的溫度,成群翻肚凍死在寬闊的池面上,蕭索的景象,讓人無法相信一天以前它們還活生生的存在於這個世上。  

  在這片破落的景色之中,沒有一絲人煙,有的只有來自地獄的歎息,伴隨著受傷的野獸,蜷曲在火焰盡失的祭殿,冰冷的等待死亡。  

  死亡啊……  

  死亡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時間,是孤寂,是了無希望的顫抖。  

  上蒼為什麼不快點帶走它呢?  

  未成形的野獸喘息著抱怨。  

  或者把它推入地獄也好,像它這麼醜的怪物,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,不配得到它心愛的女人……  

  走開,不要靠近我!  

  野獸想起它最摯愛的容顏,拚命地搖頭遠離它伸出去的手……或者說是掌,且用驚恐的眼眸鄙視它的存在。  

  她為什麼不能接受它?  

  野獸痛苦地喘息著。  

  是她自己說過,她永遠都不可能怕他,她為什麼要說謊?  

  逆流的血液幾乎奪去野獸的心思,模糊它的雙眼。  

  是她害它如此痛苦,它應該將她撕碎。可是它沒有!它不但沒有撕裂她,反而殺了那些妄想傷害她的人,那些一人,都是它的族人。  

  瞧瞧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,慕容璽!  

  野獸俯低了身體,匍匐爬行,死亡的陰影已是刻不容緩,斷氣只是時間的問題。  

  為了一個女人,你忘記了與生俱來的使命,違背了族人的期待,結果只換來她不屑的眼神。  

  被她鄙視的眼神擊垮,野獸失去爬行的力氣,趴伏在地上哭了起來。  

  如果不解除她的封印該有多好呢?  

  野獸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。  

  或者,純粹只是把她當成祭品,不涉入感情?  

  野獸幻想另一個可能。  

  然而,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卻改變不了任何事。它已解除了她的封印,愛她愛得入骨,為了實現她的願望,就算叫它去死,它也毫無怨言。  

  如今,它真的快死了。只是它脆弱的心,還有一個卑微的願望,希望能在臨死前看她一眼,窺探它至死都不可能忘記的容顏。  

  那是它的繪兒,它金色的神祇……  

  隆咚一聲。  

  殿外忽地傳來一陣聲響,倏然遏住野獸無止盡的哀傷。它豎起耳朵,聆聽殿外悉索的聲音,忐忑地猜測會是何人的腳步。  

  野獸連忙蜷曲向後。它這尚未變形完畢的軀體,承受不了太大打擊,昨日為了救它心愛的女人,它耗費了不少力氣,再加上渾身逆流的血液,它竟連往後移動這麼簡單的動作,都差點做不了。  

  它瞠大眼睛,狂亂的眼炯炯發射出紅光,屏住呼吸觀看金色的光芒一絲一絲射入幽暗的祭殿,軀體驚恐地向後。  

  來的人竟然是繪兒,莫非上蒼真的聽到它的祈求?  

  「慕容璽?」初踏上陡峭的階梯,秋繪有些不能適應迎面的黑暗,遂顫聲地呼喚他。  

  「不要過來。」慕容璽蜷曲在祭殿的一角,同樣顫聲。  

  「你在哪裡?」逆著光,秋繪根本看不到他身在何處。  

  「不要過來!」他無法克制地朝她低吼。  

  「為什麼不讓我過去?」秋繪順著音線,一步步朝他接近。「我回來找你了。」  

  「沒人要你來,給我滾!」他拚命地往後退,孱弱的身子痛苦得幾乎喘不過氣。  

  「我知道你很生氣。」她不該用那種眼神看他、傷他。  

  「我沒有生氣。」只是傷心。「你走吧,走得越遠越好。」能在死前見她一面已足夠,他不要她再次看見他醜陋的樣子。  

  「我不走。」秋繪堅定地拒絕。「沒有找到你之前,我絕對不走。」就算必須在此耗上一輩子,她也認了。  

  這就是他的繪兒,他倔強的寶貝。  

  「你又何必如此呢,繪兒?!」慕容璽重重地歎氣。「就算你真的找到我,也改變不了任何事。」他所期盼的僅是隔一段距離遠遠地偷窺她,這已經太多。  

  「或許能,或許不能。」她終於瞥見黑暗中那對紅光。「但無論能否,我都必須再見你一面。」  

  「即使見著面又能怎麼樣呢?我們還不是一樣——不要過來!」慕容璽左右躲避秋繪摸索的身影,終究還是藏不住他那對獸眼,被她找到他隱身的地方。  

  點起牆上的火炬,藉由熊熊的火光,秋繪終於找到她的愛人。  

  曾經,她因他身上倏然長出的紅色毛髮而厭惡,因他低吼時張開的僚牙而鄙視,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,他為她做了多大犧牲。  

  「對不起……」她蹲下身,伸出手觸撫他猙獰的臉。  

  「都是我害了你。」未變形之前的他擁有天底下最迷人的容顏,如今卻只留下覆滿長毛的粗皮,痛苦地抽搐。  

  「不,別碰我也別看我。」慕容璽偏頭躲過她的撫摸。「請你忘掉我現在的樣子,我不要……」他不要她的記憶裡只剩下他此刻的醜陋模樣。  

  「我沒辦法忘掉。」秋繪跟到另外一邊俯視他。「如果不是因為我該死的野心,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。」  

  慕容璽發紅的雙眼因她這話而合上,面露無奈的笑容。  

  「他解開你的封印了。」他們都知道他指的是白衣男子。「我早知道他不是普通人,沒想到他居然能夠完成我辦不到的事。」到底是實力有別,他敗得有理。  

  「我也沒想到我們竟是相戀了十一年的愛侶,你為什麼不提?」她抓住他的衣袖,迫使他睜開眼,凝睇他最愛的女人。  

  這張容顏啊……他珍藏了十一年,自私地將她困在夢裡與他相戀,他還有什麼話說?  

  「原諒我。」這是他唯一能說的話。「我不該擅自為你封印,奪走你的聲音記憶,只為了偷取和你相處的時光。」  

 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悔恨,秋繪卻溫柔地搖搖頭,鼓勵他說下去。  

  受到她的激勵,慕容璽果然凝望遠方,幽幽憶起往昔,解剖自己的心事。  

  「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碰面的時候,是在普寧寺,當時你正低著頭專心畫畫,專注到連我出現都沒發現。」  

  嗯,要不是空氣突然變重,她可能至死都不會察覺他的存在。  

  「後來,你掉了筆,我幫你撿起來,你連頭都不肯抬,直到我開口消遣你,你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抬頭,跟我說謝謝。」  

  沒錯,而且那句謝謝還是他逼她說的。  

  「我永遠忘不了,當你抬頭凝視我的那一刻,我那時的感覺。」  

  是什麼樣的感覺?秋繪無聲地問他。  

  「好像遇見一位金色的神祇……」他苦笑。「從那個時候開始,我就知道我戀愛了,愛得不可自拔。」  

  慕容璽深深吸了一口氣,繼續說道:「為了防止任何男人有搶走你的機會,我封住了你的聲音、你的記憶,我無法不那麼做,因為我知道現實中你看都不會看我一眼,你的眼中只有夾擷。」或者說是凌駕天下的野心。  

  「只是我萬萬沒想到,在封住你的同時我也封住了自己,我的能力有限,只能選擇為一邊封印,而我選擇了夢境。」說他是自私也罷,至少在夢中她完全屬於他。  

  「既然如此,你為什麼還要開啟我的封印?」她情願他不要開啟,讓他們倆一輩子沉浸在夢境中算了。  

  「因為時候到了,繪兒,我不得不這麼做。」慕容璽的眼神流露出悲傷。「你說是你害了我,其實不完全對,我體內的野獸早已不耐多年的等候,掙扎著要掙脫出來。你對創作出『天下第一夾擷』的著急,只是更增快了我決定的腳步,僅此而已。」  

 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他也寂寞。  

  打從出生開始,他便知道體內棲息著一頭獸,且需承接世代流傳下來的使命。這個使命對所有鮮卑族人來說意義重大,因為它能再度引領殘餘的鮮卑族人,恢復北魏時期的光榮。這是他推不掉、也不能推卻的責任,只因他是大燕國遺留下來的皇族、聖獸選擇寄生的對象。  

  是的,他是大燕國的皇子,擔負著復國的使命。他從沒懷疑過這項使命,直到秋繪小小的身影閃入他的眼中,直到他將她擁入懷中,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捨不得。  

  他捨不得秋繪,捨不得他的繪兒,捨不得離開這個世間,從此遠離她的視線。  

  他是如此的愛她,為何上蒼不能賜給他平凡的生命,教他必須背負著這個他無法選擇的宿命,與她相遇,再與她分離?  

  「我捨不得你,繪兒……」他用虛弱的手掌輕撫她的臉,心中充滿了不捨。  

  「好捨不得……」他多麼想活下去,只為貪戀她一眼。可是他不能,他渾身逆流的血液不放過他。  

  他……就要斷氣……  

  「你不能死!」眼看著他越來越虛弱,秋繪慌亂地大叫。「白衣公子說只要一滴真心的眼淚,就能救你。」該死,白衣公子哪裡去了,為何到緊要關頭時偏偏不見人影?  

  可慕容璽反而不願他來,他寧可這樣死去,拖著體內的野獸一起殉教。  

  「不……」他不願造孽,他知道他體內的野獸有多凶殘,他猜這是他下意識阻撓它現世的原因。  

  「放手吧,繪兒……」慕容璽虛弱地勸她。  

  「每個人生來……都有他自己的使命……」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。「我的使命是……復國……而你的使命是……創作出……天下第一……夾擷……」只是遺憾他看不見那天的來臨。  

  「胡扯!」她不要聽他胡說,更不想看他死。  

  「你的使命不是復國,我的使命也不是創作出什麼該死的夾擷!」秋繪深信這絕非上蒼送他們來世上走這一遭的目的。  

  「你的使命是……愛我……」這才是上天真正想說的話。「是愛我啊……」  

  猶如白衣公子所言,他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。上天知道她容易迷失,知道她生性彆扭,所以才以最特殊的方式,將他們送給彼此,共同分享成長的喜悅。  

  她不恨他騙了她,不恨他加諸在她身上的封印,她恨的是他將要丟下她離去的事實。  

  他怎麼能?他怎麼可以如此殘忍,在他毫無保留的寵愛了她十一年之後?  

  「不要離開我,慕容璽。」如果可以的話,讓她代替他痛苦吧。「求求你不要離開……」  

  在極度的痛心之下,她哭了,每一滴都是最晶瑩的結果,最真心的眼淚,輾轉落入野獸的嘴裡。  

  它等的就是這一刻的來臨!  

  慕容璽體內的野獸,等待多時,終於在這一刻,透過慕容璽逐漸冰涼的肌膚,喝到這最珍貴的甘泉。  

  它還以為它必死無疑了呢!  

  野獸一面舔飲不斷滲入的眼淚,一面猙獰地想。  

  都怪它選錯了宿主,差點落得陪他一起死的地步。  

  野獸貪婪地舔完最後一滴眼淚,開始伸展他巨大的身軀。  

  想用死拖住它,拉它一起殉教?門都沒有!它已被慕容璽這臭小子耗費掉太多的時間,要不是他一心想延長和那女人相聚的時光,早在幾年前他就該變身。  

  沒錯,他早該變身!  

  野獸低聲地吼嚎。  

  慕容璽是它千百年所遭遇過最頑強的對手,也是天字第一號大情癡,為了保護他心愛的女人,他甚至想到用闖入夢境這一招來規避它的控制,因為他知道夢中出現的只有靈體及意念,他可以與他的寶貝在夢中相愛相戀,或是翻雲覆雨,它都奈何不了他,亦不可能喝到她珍貴的處女血。  

  他很狡猾,只可惜他敗給了愛情。  

  愛情啊,天底下最愚蠢的感情。  

  這愚蠢的感情使得慕容璽忘掉了責任,忘掉了祖先的遺訓,更忘掉了他對它的承諾。  

  我將釋放您,在您的帶領下,重返鮮卑族過去的光榮。  

  這是在他尚未遇到他的寶貝前所立下的誓言,當時他是個一心想復國的優秀少年,未料卻為了那貌似菩薩的小女孩改變他的想法。  

  它不得不說,上天開的玩笑還真是高明。  

  野獸伸展完四肢之後,開始侵吞慕容璽的血液,溫熱他的肌膚。  

  它必須靠人喚醒它,而那個喚醒它的人命運又是和它的宿主連在一塊兒,每一世的人選都不盡相同,這回,老天選了個菩薩。  

  菩薩?  

  我吐!  

  野獸扭曲起猙獰的面孔冷笑。  

  是菩薩又如何?越是聖潔的祭品,吃起來就越有味道。它當下決定變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掉這個差點破壞它大事的女人,它相信品嚐起來的滋味必定格外的鮮美,它已經迫不及待想吃她!  

  心意既定後,野獸迅速加快變身的動作,頃刻,便佔領了慕容璽整個身體,且將他孱弱的靈魂,拖往身體深處。  

  「不!」  

  朦朧中,野獸似乎聽見慕容璽淒厲的哀叫聲,跟著自身的靈魂一起掉落到無垠的深淵。  

  掉得好!  

  野獸冷笑。  

  它就要他嘗嘗被封閉的滋味,它已經被他關二十幾年了,現在終於輪到它出頭!  

  野獸興奮地拉扯慕容璽的身軀,胃裡混合著秋繪珍貴的血液和眼淚,急遽擴張變形。  

  秋繪止住眼淚,愕然地尖叫。無法相信剛才還無力握住她的手,此刻竟已緊緊勒住她的脖子,且將她高高舉起。  

  「該死的女人。」  

  她只能瞠大眼、張大嘴看著慕容璽的身軀呈數倍成長,衝破幾人高的屋頂。  

  「你差點破壞了這一切。」  

  野獸技著紅色的毛髮,閃動著火球般的眼睛瞪著她,巨大的身軀還在長。  

  「我該怎麼報答你呢?」  

  在說話的同時,野獸背部長出一對巨大的翅膀,啪啪啪地揮動著,刮起一陣颶風。  

  「看在你給我處女血和眼淚的分上,就痛快吃了你吧!」  

  野獸張開嘴,露出巨大尖銳的獠牙,眼看著就要吃掉秋繪,她這才想起該求救。  

  「救命……」她痛苦地出聲。  

  「救……命……」這就是野獸完全變身後的模樣嗎?為何當初她會蠢得以為只要能看見它的真實面貌,就能創作出「天下第一夾擷」?  

  「誰來……救救我……」她不怕死,但她不想死得毫無價值,她還要救她的愛人。  

  「慕容璽……」她朝野獸的內心深處呼喚,企圖喚回他的意識。  

  「是我……」秋繪因漸失氣力而咳嗽。  

  「我是……繪兒啊……」他已經不認得她了嗎,還是他已消失?  

  「放開她,慕容璽!!」  

  就在她覺得已經毫無希望的當頭,白衣公子終於趕到。  

  「你現在抓住的女人,是你最疼愛的寶貝,你快點放開她!」方抵達祭殿的白衣公子一來就朝著身高幾丈的野獸狂吼,神情緊張。  

  野獸卻狂笑,充耳不聞,執意要吃她。  

  白衣公子沒辦法,只好念起咒語,刮起一道風意圖迫使它鬆手,卻抵擋不住野獸更為巨大的翅膀,險些失足。  

  「醒一醒,慕容璽!」他邊喚慕容璽的名,邊使出各種法力,阻止野獸瘋狂的行徑。  

  「你不知道自在做什麼!」他大吼。  

  無奈白衣公子的法力雖強,然而野獸已然變身,潛藏千年的力量逐漸釋放,即便他念遍了所有的咒語、試遍所有方法,也無法使慕容璽回復為原來的樣子。  

  「是我呀……慕容璽……」  

  同樣地,秋繪也危在日歹。  

  「是我……繪兒……」她深情的呼喚使野獸頓了一下,後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,張狂著要吃她。  

  「沒有用的,秋繪姑娘,他不認得你。」傷腦筋,他不該答應讓她前來。  

  「現在,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。」這個辦法非到緊要的關頭,他也不願拿出來用,看樣子只好冒險一搏了。  

  「什麼辦法?」秋繪的雙眼頓時明亮了起來。  

  「用東西來換。」他使盡全身的法力阻擋野獸吃掉秋繪。「你是這世上唯一能夠喚醒它的人,只要你願意用身上的某一樣東西交換慕容璽的靈魂,他就能回復成原來的樣子。」只不過這個代價會很大。  

  「我願意。」再大的代價她都肯付。「我願意用我的生命換回他的靈魂。」  

  「不,他不會同意你這麼做。」就算慕容璽真的回復人形,失去她活著又有什麼意義?  

  「用你的聲音。」  

  用她的聲音!  

  初聽見這個提議,秋繪有一股想笑的衝動,後又想落淚。  

  他要她用聲音來換?就給他吧!反正她已當了十一年的啞巴,又何必在乎往後的日子不會說話。  

  「還請公子施法。」她微笑點頭,瞭解白衣男子的無奈,天地間有很多不能俞矩的事,除非老天幫忙,否則誰都使不上力。  

  「你真的確定要當一輩子的啞巴?」白衣男子則希望她多加考慮,他明白這個決定對一個剛找回聲音的人來說有多不容易。  

  秋繪卻堅定地點頭。  

  「在夢裡,我已經說了太多,我不會再有遺憾。」  

  是慕容璽陪她走過十一個年頭,由她任性撒嬌,任她摟住他的手臂喧笑,她欠他的何止是聲音而已。  

  白衣男子聞言無限感傷,這樣的愛情,天地又有幾樁?  

  罷了,就依她的願望吧!  

  「聆聽我的祈求,上蒼……」  

  伸出手,念起咒語,男子決定順從秋繪的願望奪取她的聲音,交換慕容璽的靈魂。  

  「這個女子願意獻出自己的聲音……交換野獸的平靜……」  

  隨著咒語進行,秋繪的喉嚨開始縮緊,聲線逐漸流失。  

  「請收回它張狂的爪子,再封它一百年吧……」  

  在秋繪喪失聲音的同時,抓住她的爪子也逐漸變小。  

  「把野獸佔有的軀體還給原來的靈魂……」  

  然後,秋繪的身體筆直掉落。  

  「還給他!」  

  砰一聲。  

  秋繪柔弱的身子,和男子驟然止住的咒語一起掉落到地面上昏了過去。這時,慕容璽亦恢復了原先的模樣,困惑地看著自已完整如初的手。  

  他……不是已經死了嗎,為什麼還活著?  

  「是你救了我?」慕容璽問白衣男子,白衣男子則是騰空抓了件藍袍給慕容璽穿上,微笑說道。  

  「不,是你們的愛情。」他搖頭,揚起下巴指向倒在一旁的秋繪,慕容璽連忙衝過去。  

  「繪兒!」他抱起秋繪,發現她還有呼吸,只是昏過去而已。  

  「這是怎麼回事——」慕容璽掉過頭欲詢問男子,結早——  

  白衣男子消失了,就如同他來時一樣匆忙。  

  正好,他手臂中的秋繪也挑這個時候醒來,張大一雙飛鳳般的眼睛,驚喜地看著他。  

  你沒事了?  

  她想這麼問他,想告訴他,她好高興他終於恢復成原來的樣子,可是聲音不見了,無法說出口。  

  「怎麼了,繪兒?!」慕容璽馬上察覺到她的不對勁。  

  「你……你的聲音……」他的臉驟然刷白。  

  不,不會是他想的那樣,不會是她用她的聲音換回他的軀體!可他的直覺偏偏又該死的告訴他必定是那麼回事,仙有仙的法則,鬼有鬼不能逾越的道義,沒有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,白衣男子也無法救他。  

  「你用你的聲音……交換我的自由。」慕容璽心痛地閉上眼睛,老天還要折磨他們多久,為何要給他們這種懲罰?  

  我不後悔。  

  他十分痛心,秋繪卻拉扯他的衣袖,要他看清她此刻的表情。  

  她的表情好美、好美。  

  「我不後悔。」不管他是否看得懂手語!秋繪用手語再比一次。「只要能夠救你,我願意用我的心、我的眼、我生命中所有一切來換取你的靈魂。」  

  而那也是他的靈魂,少了她在身邊,他的生命將永遠不可能完整。  

  「我也是。」  

  令秋繪感到驚喜萬分的,慕容璽居然也用手語回答她。  

  「我也願意用我的心、我的眼、我生命中所有一切保有你,只因你是我此生的最愛,說什麼我也不會放開。」  

  秋繪看著慕容璽不下於她的流暢手勢,除了驚喜以外還有一大串疑問。  

  「其實我已經偷偷學了十一年的手語。」他放下雙手,老實招認。「你可以罵我,因為我不只侵入你的夢境,還妄想加入你真實的世界,所以我從十五歲開始就學手語。」  

  秋繪搖頭,她哪可能罵他,她根本想吻他。  

  「我是個無恥的男人。」他將她擁入懷中。「但是這個無恥的男人只想告訴你——我愛你,而且我的愛會持續一輩子,不管你有沒有聲音。」  

  她是失去了聲音,卻得到永恆的愛,這算盤拿來撥一撥,勉強劃算。  

  秋給回擁他,無聲地告訴他,她對他的愛就和他一樣濃烈,一樣經得起時間的考驗,慕容璽卻正為另一件事分神。  

  「你還想創作出『天下第一夾擷』嗎?」俊臉埋在她的秀髮裡,慕容璽沒忽略她此生最大的願望,開始傷腦筋往後怎麼幫她。  

  「想。」她推開他的肩膀,用手語告訴他最新的野心。「我想創作一疋只屬於你的夾擷,你願不願意幫忙?」天下第一都已經在她身邊了,她再也不會去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。  

  「繪兒……」慕容璽欣喜不已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,此時無聲勝有聲,言語只是多餘。  

  深秋的寒風,帶走一切夢幻。是悲的、是喜的、是無法掌握的,全在飄散的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。  

  從今以後,他們倆擁有的,只會是最真實的愛情。  

  仙女的羽衣,悄悄地飄過天際,在這對戀人的上空稍作停留之後,走了。  

  下一次,它會飄向何方?  

  全書完
作者: nmos    時間: 2007-9-14 02:50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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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redorange    時間: 2007-9-29 11:59 PM

又是好書一本
羽夢館的都很好看耶
秋繪終於可以跟慕容壐在一起了
作者: O快樂草莓O    時間: 2007-9-30 11:47 AM

很好看..
謝謝分享
作者: jpm312089    時間: 2007-10-7 09:59 PM

多年前看過這系列的另一本書

好像叫春染吧
令人挺印象深刻的
這本也頗具水準

很棒


作者: akiko520    時間: 2007-11-12 04:17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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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maya11    時間: 2007-12-7 11:56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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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rbkeko    時間: 2007-12-8 04:53 P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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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chinpuiyan    時間: 2008-1-8 02:01 A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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